叶尘的声音里有一种紧绷的弦即将断裂的质感。
“你现在在哪里?”他问。
“报社办公室。”
“别离开,我二十分钟后到。不要把这通电话和那封邮件的内容告诉任何人。”
电话挂断后,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块画像石的图片,那四个隶书大字“开者绝灭”仿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那个属于陈默教授的标记清晰地刻在诅咒下方,像是一个讽刺的签名。
我迅速将图片备份到加密的云存储中,然后开始整理与陈默教授相关的所有资料。在我的采访笔记里,找到了三年前专访他时记录的内容:
“文物保护不仅是技术活,更是一种道德承诺。我们对待文物的态度,直接反映了我们对历史的尊重程度。”
这段话现在看来如此刺眼。难道他所有的公开表态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还是说,这个人格分裂到了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地步?
窗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我走到窗边,看见叶尘从一辆普通牌照的轿车中走出,他没有穿警服,而是一身便装。同行的还有一位年约六十、头发花白的男子,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
我匆匆下楼迎接他们。
“这位是省考古研究所的秦文渊教授,国内顶尖的汉画像石研究专家。”叶尘简短地介绍,“我们急需看你收到的那张照片。”
回到办公室,我调出那张匿名邮件中的图片。秦教授一见到画像石的照片,立刻凑近屏幕,眼镜后的双眼睁得老大。
“这...这是从何处得来的?”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匿名邮件,就在一小时前收到的。”我回答,“秦教授,您认识这块画像石?”
秦文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一叠资料,翻找片刻后抽出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块汉画像石的拓片,图案与邮件中的画像石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拓片照片上的画像石边缘没有那些刻字和标记。
“这是徐州汉画像石墓群中最为神秘的‘第七墓室’的主画像石,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失踪了。”秦文渊指着照片说,“学术界一直以为它已经被走私出境或者被毁,没想到...”
叶尘眉头紧锁:“秦教授,您确定是同一块?”
“毫无疑问。你看这车马仪仗的布局,官员行礼的姿态,特别是宫殿内戴冠者的坐姿——右手持玉圭,左手抚膝,这是典型的汉代诸侯王形象。而且,”秦文渊放大图片,“这块画像石的雕刻技法极为特殊,采用了浅浮雕与阴线刻相结合的方式,尤其是人物衣纹的处理,在整个徐州地区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么,‘开者绝灭’这几个字和下面的标记呢?”我问。
秦文渊摇摇头:“原来的画像石上没有这些。这些显然是后来加刻的。”
叶尘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对秦文渊说:“秦教授,您能否辨认出这个标记的刻制时间?是最近才刻上去的,还是已经有一段历史了?”
秦文渊再次仔细端详图片:“从刻痕的风化程度和笔画的边缘来看,不像是新近刻制的。但具体时间需要实物检测才能确定。”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如果这个标记不是陈默最近才刻上去的,那意味着什么?
叶尘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秦教授,您刚才提到‘第七墓室’,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秦文渊推了推眼镜:“徐州汉画像石墓群共有十二个已发现的墓室,其中第七墓室最为特殊。根据考古记录,它在1985年被发现,但仅开放研究三天后就突然封闭,所有相关资料都被列为机密。当时参与研究的几位老专家如今大多已经过世,而像我这样的年轻研究员当时根本没有资格接触核心资料。”
“为什么要封闭?”叶尘问。
“官方说法是墓室结构不稳定,需要保护性封闭。但圈内一直有传言,说第七墓室里发现了某种...不祥的东西。”
“不祥的东西?”我追问。
秦文渊犹豫了一下:“据说,当时进入墓室的研究团队在三个月内接连遭遇不幸,两人意外死亡,一人精神失常。而那块主画像石,就是在墓室封闭前夕失踪的。”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城市灯光依然璀璨,但室内的气氛却莫名阴冷起来。
叶尘打破沉默:“秦教授,您是否知道当年负责第七墓室研究的是哪些专家?”
秦文渊思考片刻:“领头的是已故的着名考古学家李如海教授,团队成员包括...等等,”他突然停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包括当时还年轻的陈默。”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陈默教授当时参与了第七墓室的研究?”我确认道。
“对,他是李如海教授的学生,当时应该是团队中最年轻的成员。”秦文渊回忆道,“我记得陈默后来很少提及这次经历,每当有人问起,他总是以‘涉密’为由搪塞过去。”
叶尘拿出手机,快速查询着什么,然后递到我们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份陈旧档案的扫描件——1985年第七墓室研究团队的合影。年轻时的陈默站在最边缘,面容青涩,但眼神已经透露出那种熟悉的睿智。
“第七墓室...”叶尘喃喃自语,然后转向秦文渊,“教授,您是否知道第七墓室的确切位置?”
秦文渊摇头:“档案中没有明确记载,只知道它位于徐州汉画像石墓群的北部区域。那个区域现在已经被划为军事禁区,普通人不准进入。”
叶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对我说:“潇记者,那封匿名邮件能追踪到发件人吗?”
我尝试了几种方法,但都失败了。“对方用了多重代理和加密,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源头。”
“就像故意引我们注意这块画像石,却又不想暴露身份。”叶尘总结道。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是报社值班编辑打来的。
“潇潇,刚接到消息,陈默教授在医院企图自杀,现已被控制。”
我开了免提,让叶尘和秦文渊也能听到这个消息。
“具体情况如何?”叶尘对着手机问。
编辑显然没料到警察也在旁听,愣了一下才回答:“据说是用磨尖的牙刷刺向自己的颈部,但被及时发现。现在在医院抢救,有警察看守。”
“哪家医院?”
“市第一人民医院。”
叶尘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地对编辑说:“保持关注,有最新消息立刻通知我。”
挂断电话后,叶尘迅速起身:“我得去医院。秦教授,能否请您继续研究这块画像石的资料,特别是关于第七墓室的内容,有任何发现请立即联系我。”
秦文渊点头答应。
叶尘转向我:“潇记者,你...”
“我要一起去。”我坚定地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新闻事件,我收到了匿名邮件,现在也是这个谜团的一部分。”
叶尘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同意。
去医院的路上,夜色深沉,路灯在车窗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叶尘专注开车,一言不发。
“陈默为什么突然自杀?”我终于打破沉默,“是因为罪行暴露,还是另有原因?”
叶尘轻轻摇头:“不像。他之前一直很配合调查,甚至主动提供了一些团伙成员的信息,态度出奇地合作。这种突然转变...很不寻常。”
“与这块新发现的画像石有关?”
“可能性很大。”叶尘瞥了我一眼,“潇记者,你相信诅咒吗?”
这个问题出乎我的意料。“作为记者,我只相信证据。”
“但在文物侦查工作中,我们偶尔会遇到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叶尘的声音低沉,“特别是涉及那些有着诅咒传说的古墓时,巧合多得令人不安。”
我想起秦文渊提到的第七墓室研究团队的遭遇。“你认为是那块画像石上的诅咒应验了?”
“不,我不相信超自然力量。”叶尘说,“但我相信人的心理暗示和精心设计的阴谋。有时,后者比前者更可怕。”
到达医院时,我们得知陈默已脱离生命危险,但被严格隔离,除办案人员外不得探视。负责看守的警察告诉叶尘,陈默醒来后一直喃喃自语,说什么“它回来了”、“不该打开第七墓室”之类的话。
叶尘出示证件后获准进入隔离区,我则以“心理专家”的身份随行——这是叶尘临时想出的借口。
病房内,陈默教授躺在病床上,颈部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手腕被软约束带固定在床栏上。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与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学者判若两人。
“陈教授。”叶尘轻声唤道。
陈默缓缓转头,目光在我们脸上停留片刻,然后露出一丝苦笑:“叶警官...还有潇记者。看来我的丑闻已经传遍全城了。”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却依然保持着那种知识分子的语调。
“我们想问问关于第七墓室的事。”叶尘直截了当。
听到这个词,陈默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恐惧。“第七墓室...你们找到了那块画像石?”
“是的,上面刻着‘开者绝灭’,还有你的标记。”
陈默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那不是我的标记...或者说,不全是。”
“什么意思?”我问。
“那是第七墓室的守护符号,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它。”陈默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当时我们认为那只是汉代方士的一种符咒,直到...直到事情开始发生。”
“什么事情?”叶尘追问。
陈默睁开眼,目光空洞:“李老师第一个走的,心脏病突发,才五十二岁。然后是刘师兄,车祸,现场极其惨烈。张师弟...他至今还住在精神病院,整天念叨着‘它从画中出来了’...”
“你认为这是诅咒?”我问。
陈默苦笑:“年轻时不信,认为都是巧合。但随着年龄增长,见过的怪事越多,越不敢确定。特别是当那块画像石重新出现...”
“你是怎么得到那块画像石的?”叶尘问。
陈默沉默良久,最终摇头:“我不能说。为了我家人的安全,我不能再说了。”
“家人?”叶尘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有人威胁你的家人?”
陈默只是摇头,不再说话。
这时,一位护士进入病房为陈默检查生命体征。趁此机会,叶尘把我拉到角落,低声道:“他的恐惧是真实的,不只是因为罪行暴露。”
“你认为真有人威胁他?”
“或者他相信有某种力量在威胁他。”叶尘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陈默,“我需要查清楚第七墓室的全部历史,包括当年所有研究人员的后续情况。”
护士检查完毕离开后,叶尘再次尝试与陈默交流,但后者已经闭口不言,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离开病房前,陈默突然开口:“叶警官。”
叶尘回头。
“那块画像石...不要再让它见到月光。”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颤抖,“月光会唤醒它。”
这种荒谬的警告在医院的明亮灯光下显得格外不真实,但陈默眼中的恐惧却如此真切。
走出住院大楼,夜风微凉。叶尘打电话安排加强对陈默的看守和保护,同时请求调阅第七墓室的所有档案。
挂断电话后,他看着我:“我准备明天去一趟汉画像石墓群的北部区域,看看能否找到第七墓室的入口。”
“那是军事禁区。”我提醒他。
“我有调查案件的需要。”叶尘说,“而且,我总觉得第七墓室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我要一起去。”
叶尘皱眉:“太危险了。况且那是禁区,我不能带平民进入。”
“我是记者,冒险是我的工作。而且,”我拿出手机,“我有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刚收到的第二封匿名邮件,内容同样简短:
“第七墓室不在北部区域,它在水库下方。入口在废弃的观音庙内。勿在月夜前往。”
附件是一张模糊的地图,标注着水库和一座小庙的位置。
叶尘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这个发件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一次次提供线索?”
我摇摇头,感受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正在被引导向某个地方——或者某个陷阱。”
夜风吹过医院的庭院,远处的城市灯光依旧,但我感觉我们正一步步踏入一个隐藏在现实表象下的黑暗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失踪的墓室、带有诅咒的画像石,以及一个双重身份的考古学家的恐惧。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我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