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锁的卧室门给了我一丝可怜的安全感,却无法阻挡从门缝底下渗进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清洁剂气味。柠檬香型的,是我常用的那个牌子。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恶心。
他在用我的拖把,我的清洁剂,擦拭他可能留下的每一个指纹,每一个脚印。
这个认知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在门后不知道蜷缩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沉郁的墨蓝逐渐转为灰白。城市的苏醒的声音——远处隐约的车流声、早起鸟儿的啁啾——第一次让我感到一丝人间的暖意。
勇气,伴随着光线一点点积聚。
我必须出去,必须确认情况,必须报警。
颤抖的手握住门把手,冰冷的触感让我一激灵。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拧开反锁,将门拉开一条缝。
客厅里异常整洁。
甚至比我自己平时打扫得还要干净。地板光可鉴人,茶几上物品摆放整齐,连沙发靠垫都被拍打得蓬松,规规矩矩地放在原位。如果不是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柠檬香精味道,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磨灭的恐怖记忆,我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我像踩在雷区上一样,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保险柜的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黑洞洞地张着嘴,嘲笑着我的无力。现金自然也是不见了。
他果然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但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客厅靠近玄关处的地面吸引。那里有一块区域,颜色似乎比周围的地板略深一些,像是被仔细擦拭后尚未完全干透的水痕。形状……大致是一个长方形,大小……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大小,很像昨天在小区门口看到的那个巨大的快递木箱!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我的脑海。难道……他根本不是尾随我进来的?难道他是一直……就在那个箱子里?他是把自己,像一件货物一样,送进了这个小区,送到了我的门口?
所以,他没有在监控里留下进入小区的清晰影像?所以,他能如此精准地、在我开门的瞬间发动袭击?
我冲到座机电话旁,手指颤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110。三个简单的数字,我却按了三次才成功。
接警员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我语无伦次地叙述着昨晚的遭遇,声音里带着无法控制的哭腔和恐惧。挂断电话后不久,门外就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楼下。
来的警官姓陈,叫陈默。他很年轻,但眼神锐利,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带着几名技术人员,仔细地勘查现场。我坐在唯一感觉稍微安全的卧室床上,裹着毯子,断断续续地向陈警官复述着每一个细节——男人的样貌、他的话、他逼我喝下药水、还有那持续了几个小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清理声。
当我说到那个奇怪的、像是箱体摩擦的声音,以及客厅地板上那块可疑的水痕,并提及小区门口那个无人认领的巨大快递木箱时,陈默警官的目光明显凝滞了一下。他没有打断我,只是示意技术人员重点注意玄关和客厅地面的痕迹提取。
“你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那个木箱,我们进来时已经不在小区门口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但这么大一个箱子,运进来,再运出去,不可能毫无痕迹。”他补充道,眼神里闪烁着洞察的光芒,“潇潇女士,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接下来的几天,我度日如年。我不敢回家,暂时住在了朋友那里。每一次敲门声都能让我惊跳起来,每一个陌生的电话都让我心惊胆战。那晚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我。
陈默警官偶尔会打电话来告知进展。他们调取了小区及周边海量的监控录像。正如我所猜测的,几乎没有拍到符合我描述的嫌疑男子正常进入小区的清晰画面。但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重复出现的、推着平板车运送快递的身影,时间点恰好在我被抢劫前后。
追踪这个运送快递的人员,警方很快找到了他。那是一个兼职的跑腿小哥,他证实,案发当天,他通过一个网络平台接到了一个奇怪的订单。对方要求他将一个沉重的、封好的大木箱从小区外某个指定地点,运送到我所住单元楼的安全通道楼梯间,并支付了远超常规的费用。下单人全程使用网络电话联系,声音经过处理。
“箱子里面是什么?”陈警官问。
跑腿小哥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客人说里面是大型模具零件,很贵重,不让打开看,只要求平稳运送,放在指定位置就行。我还纳闷呢,怎么不直接送家里……”
线索在这里似乎断了。那个网络电话和支付渠道都是匿名的。
但陈默没有放弃。他反复观看监控,不放过任何一帧画面。终于,在木箱被运出小区后,沿途一个偏僻路口的交通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瞬间——推车经过一个减速带时轻微颠簸了一下,木箱的盖子似乎因为震动错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缝隙里,隐约有一只人眼,正警惕地向外窥探!
箱子里面有人!
警方立刻围绕这个跑腿订单的资金流向和网络信息进行了深度追踪,结合前期排查中锁定的有抢劫前科人员,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个人——叶尘。
案发后第七天,陈默带领队员,在衡阳市另一个区的一家网吧里,将正在玩游戏的叶尘抓获。被捕时,他没有过多反抗,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在公安局高新分局的审讯室里,面对铁证,叶尘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
“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作案的?”陈默问。
叶尘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种近乎愚蠢的坦然:“电视里看的啊。那些警匪片里,不是经常有躲在箱子里混进去的桥段吗?我觉得……挺聪明的。你们小区的监控太多了,直接进去肯定会被拍到。”
“你为什么要在受害者家中停留近四个小时?还打扫卫生?”
“也是电视里看的啊。”叶尘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犯罪现场会留下dNA、指纹、脚印什么的。打扫干净,你们不就找不到我了吗?我戴了手套、脚套,用了她家的清洁剂,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我觉得我做得挺干净的。”
他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让透过监控观看审讯回放的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是一个怎样扭曲的灵魂?他将影视作品里的犯罪桥段奉为圭臬,冷静地策划、执行,甚至还带着一种拙劣的“学习”和“模仿”心态。
“你所谓的‘老大’和‘债务资金’是怎么回事?”
“编的。”叶尘撇撇嘴,“吓唬她的。让她以为我是有组织的,不敢反抗,也不敢事后报警。”
一切都清楚了。一个沉浸在犯罪影视剧中,自以为找到了“完美犯罪”方法的蠢贼,一个将我的家变成他实践恐怖剧本的舞台的疯子。
叶尘最终被依法逮捕,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我的金器和部分现金被追回,但有些东西,永远也追不回来了。
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曾经承载着我无数安稳梦想的公寓。我把它挂了出去,低价急售。即使我知道叶尘已经被关了进去,我依然无法摆脱那种感觉——感觉那个空荡荡的客厅里,似乎永远立着一个无形的、沉默的木箱。箱盖虚掩,里面藏着一双冷静的眼睛,正在窥视着,等待着。
陈默警官后来告诉我,叶尘在押解途中,还在喃喃自语,抱怨着电视里都是骗人的,他明明学得那么像,为什么还是被抓了。
我常常在深夜惊醒,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细微的、持续的拖地声,还有那沉重的、木质箱体摩擦的闷响。那声音提醒着我,在这个看似秩序井然的世界里,恶意可能以最寻常、最不起眼的方式包装自己,悄然抵达你的门前。
而安全感,有时候薄得像一层快递箱上的封箱胶带,一撕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