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斑痕,像一块永不愈合的烙伤,死死嵌在我的肩胛骨上。而那新增的、茄子形状的紫黑斑块,则带着一种阴冷的粘腻感,仿佛皮肤下渗出了腐败的汁液。
灼痛不再是单纯的“痛”,它开始变异。有时是持续的、深可见骨的炙烤感;有时又变成间歇性的、如同被无数滚烫的细针同时穿刺的锐痛;最可怕的是偶尔传来的、细微的蠕动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片变色的皮肤下,随着我的血脉一起搏动。
我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拉上厚重的窗帘,阻隔一切光线,似乎这样就能将那正在我体内蔓延的诡异隔绝在外。白天还能勉强维持理智,用大量的冰块和止痛药麻痹自己。但夜晚降临,感官在寂静和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那折磨便愈发清晰、狰狞。
我开始害怕镜子。每一次不得已进入浴室,瞥见镜中那个浑身布满诡异颜色、眼神惊恐涣散的人影,都让我一阵心悸。那不是我,至少不完全是。那像是一个被慢慢“腌制”、逐渐失去人形的怪物。
普通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任何温热的东西靠近嘴唇都会引发喉咙深处条件反射的痉挛。我只能勉强灌下冰冷的矿泉水,胃里却像揣着一块冰,与体表的灼热形成残酷的对比。身体在迅速消瘦,眼窝深陷,镜子里的形象越发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饿殍。
更诡异的是,我对气味开始变得敏感。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那“辣汤”的辛烈气味,似乎总是萦绕在我周围,从我皮肤的毛孔里散发出来。它不像最初闻到的那样浓烈呛人,而是变成了一种更阴魂不散的、如同食材变质前散发的、沉闷的腐败气息。
我尝试联系那家度假村。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被一个语气机械的客服告知“辣汤项目因设备维护暂停开放”。上网搜索相关信息,除了最初那些猎奇性质的宣传报道和寥寥几条体验者表示“太辣了受不了”的评论外,再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家度假村的其他项目似乎仍在正常运营,唯独这个“鸳鸯锅”,特别是“辣汤”,像是被刻意抹去,或者……被吞噬了。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第三天夜里,我在一阵剧烈的、如同肠胃被生生撕扯的绞痛中醒来。那不是想排泄的感觉,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内脏的空洞和灼烧。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汗水浸透了睡衣,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完全违背我此刻生理状态的渴望,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我想吃辣椒。
不是想吃,是需要。
那种渴望超越了理智,甚至暂时压倒了疼痛。我的唾液在疯狂分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辣椒,必须是那种滚烫、辛辣、能灼伤喉咙的辣椒!
我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挣扎着爬向厨房。黑暗中,我摸索到橱柜里那瓶平时做菜都只敢放一两颗的朝天椒干。拧开瓶盖,那股熟悉的、刺激性的气味冲入鼻腔,竟让我产生了一种近乎吸毒般的战栗和愉悦。
我抓出一大把,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嘴里,疯狂地咀嚼。
干燥、粗糙的辣椒皮摩擦着口腔黏膜,紧接着,狂暴的辣味如同炸弹般在嘴里绽开。火焰瞬间从舌尖烧到食道,然后一路向下,灼烧着我的胃。剧痛!但在这剧痛之中,身体内部那折磨我数日的、空洞的灼烧感,竟然得到了诡异的、暂时的缓解!
我瘫在厨房冰冷的地砖上,大口喘着气,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淌,嘴里像是含着一块火炭。身体外部皮肤的灼痛依旧,但体内那种被掏空、被煎熬的感觉,确实减轻了。
这短暂的“舒适”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随后,更猛烈的反应袭来。皮肤上的灼痛感陡然加剧,仿佛我吃下去的辣椒,其精华并未被消化,而是直接渗透进了我的血液,然后从内部重新点燃了我每一寸皮肤下的火焰!肩胛骨上的辣椒印记和茄子斑块,更是发出了灼热的脉冲,一跳一跳地痛。
我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吐出来的不是食物残渣,而是一种混合着胃酸和诡异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辛辣和腐败气味。
抬起头,看向镜子。我被镜中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脸上的红色更深了,几乎变成了酱紫色。而就在我的右侧脸颊上,一块新的、边缘清晰的、淡白色的斑痕,正在缓缓浮现。它的形状,像极了一片被煮透了的、软塌塌的白菜叶。
“不……不——!”我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嚎叫,一拳砸在镜子上。玻璃碎裂,映照出我支离破碎、布满“食材”印记的恐怖面孔。
辣椒、茄子、白菜……汤锅里的配料,正一样样地出现在我的身体上。
我不是在泡汤。
我是在被“入味”。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彻底击垮了我。我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到地上,破碎的镜片散落一地,每一片都倒映着我身上那可怕的“食谱”。身体的痛苦此刻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对存在本身的恐惧。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它正在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改造成一道“菜”的组成部分。
就在这时,我放在客厅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在这死寂的、只有我粗重喘息声的深夜里,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谁会在这个时候找我?
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我的喉咙。
颤抖着按下接听键,我将手机贴近耳朵。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细微的、仿佛液体缓慢咕嘟的声响,就像……就像汤锅在微火下慢炖。然后,一个极其沙哑、模糊,像是声带被滚汤烫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伴随着微弱的气流声:
“材料……还差……最后……一味……”
声音戛然而止,电话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材料?还差一味?
我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辣椒”、“茄子”、“白菜”印记的身体,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这“鸳鸯锅”,从来需要的就不只是蔬菜。
那翻滚的红汤里,一直都需要“肉”。
而我,陈默,就是那个自己跳进锅里,正在被慢慢“炖煮”,等待着加入“最后一味”的……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