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柔和的灯光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我快步走向312病房,心中充满疑问。赵爷爷是我祖父陈山河生前最亲密的战友,两人一起在东北抗日联军中并肩作战多年。自从祖父十年前去世后,赵爷爷就像亲爷爷一样关心着我。
推开病房门,我看见赵爷爷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虽然面色苍白,但那双经历过近一个世纪风雨的眼睛依然有神。他身边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见我进来,立即起身握手。
“是陈默吧?我是赵老的孙子,赵志远。”他低声说,“爷爷一直坚持要见你。”
我走到床边,轻轻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赵爷爷,我来了。”
赵爷爷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默默来了...好,好。今天...是九一八吧?”
“是的,赵爷爷。我今天还在纪念馆为小朋友们做了讲解。”
“山河有个好孙子啊...”老人喘息了几下,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我和你爷爷...1935年认识的。那年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
赵志远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爷爷这两天情况不稳定,但一直念叨要见你,说有重要东西交给你。”
赵爷爷颤巍巍地指向床头柜:“抽屉里...那个铁盒...”
我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上隐约可见“满洲烟草”的字样,这是当年东北地区的香烟品牌。
“打开它...”赵爷爷的声音微弱却坚定。
我小心地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枚已经褪色的红旗章,几张发黄的照片,和一封用油纸包裹着的信。信封上写着:“致未来的守护者”。
“那是你爷爷...和我写的...”赵爷爷眼中泛着泪光,“我们约定...谁活到最后,就把它交给值得托付的年轻人...我认为...就是你...”
我震惊地看着手中的信,又看向赵爷爷:“为什么是我?您可以交给志远叔或者您的其他家人啊。”
赵爷爷缓缓摇头:“这不是给家人的...是给历史守护者的...你虽然在纪念馆工作...但你的心...和你爷爷一样...纯粹...”
赵志远接过话茬:“爷爷常说,记忆不只是家族的事,更是民族的事。他看你从小听着抗战故事长大,现在又选择在纪念馆工作,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小心地取出信件,油纸包裹得很仔细,虽然纸页已经泛黄脆化,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信的开头写道:
“致未来的守护者: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们这些老骨头大多已经化作尘土。但我们经历的历史,我们见证的苦难与抗争,不应随我们一同消逝。
1931年9月18日,那是个永世难忘的夜晚...”
“拿回去...仔细读...”赵爷爷打断我的阅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然后...继续我们未完成的事...”
“爷爷,您别太激动。”赵志远连忙按响呼叫铃,护士很快走了进来。
“病人需要休息了。”护士检查了监测仪器后对我说。
我紧握着铁盒:“赵爷爷,您放心,我会好好读这封信,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老人微微点头,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
离开医院,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我坐在车里,久久不能平静。手中的铁盒沉甸甸的,不仅因为它本身的重量,更因为它承载的历史与期望。
回到家,我小心地将铁盒放在书桌上,先取出那几张老照片。第一张是十几个年轻战士的合影,站在白雪覆盖的山林前。我认出中间那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是我祖父陈山河,他身旁高大魁梧的应该就是年轻时的赵爷爷。照片背面用毛笔小楷写着:“抗联第一路军第三支队全体同志,1937年春于长白山林区”。
第二张照片更加珍贵,是杨靖宇将军与几名战士的合影。祖父曾多次向我描述与杨将军见面的情景,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实物照片。杨靖宇将军站在中间,面容清瘦但目光如炬,他身旁的战士们虽然衣衫褴褛,但个个精神抖擞。
第三张照片令人心碎——一片荒地上,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掩埋遗体。照片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悼念北大营殉国将士,1931年冬”。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我洗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展开。信是用毛笔书写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似乎是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下写就的。
“致未来的守护者: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们这些老骨头大多已经化作尘土。但我们经历的历史,我们见证的苦难与抗争,不应随我们一同消逝。
1931年9月18日,那是个永世难忘的夜晚。我们驻守北大营的弟兄们突然被炮声惊醒。起初还以为是演习,很快发现是日军向我们开火。上级传来‘不抵抗’的命令,我们难以置信!眼睁睁看着日军横冲直撞,兄弟们一个个倒下...
山河和我那年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满腔热血却无处挥洒。眼睁睁看着沈阳城一夜沦陷,那种屈辱和愤怒至今刻骨铭心。
不久后,我们毅然加入抗日义勇军。没有正规补给,就用缴获的敌人武器;没有粮食,就吃树皮草根。冬天零下四十度,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行军,许多战友不是战死而是冻死饿死的。但没有人退缩,因为我们知道,背后是千千万万同胞,是无辜的妇女儿童。
记得1936年冬天,我们支队被日军围困在长白山中整整一个月。断粮后,杨靖宇将军带头吃树皮嚼草根。他说:‘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与日寇战斗到底!’这句话支撑我们度过了那个寒冬。
1938年,山河的亲弟弟——我的好战友陈海涛——在一次护送群众转移的任务中牺牲。他为了引开日军追击,独自向相反方向奔跑,最终被敌人包围。等我们找到他时,他手中还紧握着已经打光子弹的步枪,年仅19岁...
为什么我们要记录这些?不是要传递仇恨,而是要告诉后人:和平来之不易,尊严需要扞卫。我们这一代人吃尽了亡国奴的苦,深知没有强大的祖国,就没有人民的幸福。
希望读到这封信的你,能记住这段历史,并将它真实地传递给下一代。不要让岁月的尘埃掩盖了血与火铸就的记忆,不要让先烈的牺牲被遗忘在时间的河流中。
如果可能,请代我们去看看如今的北大营,看看如今的沈阳城,告诉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土地,如今是什么模样。这大概是我们这些老战士最大的慰藉。
此致
敬礼
陈山河、赵振邦
1950年国庆节 于沈阳”
信末还有一段后来添加的笔迹,是赵爷爷的字:
“山河已于2015年9月18日离世,享年104岁。我今年101岁,恐不久于人世。望接到此信者不负所托,让历史记忆永存。
赵振邦
2025年9月15日”
读罢信件,我早已泪流满面。那些在历史书籍中读到的记载,突然变得如此真实而个人化。这不是遥远的故事,而是我祖父和他的战友们亲身经历的苦难与抗争。
我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沈阳城的万家灯火。94年过去了,这座城市已经从战火中重生,繁荣发展。但在这宁静的夜晚,我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响,听到先辈们的嘱托。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铁盒来到纪念馆。馆长李老师看到这些珍贵文物后十分震惊。
“这太珍贵了!特别是这张杨靖宇将军的照片,是我们馆藏中最清晰的一张!”李老师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查看每件物品,“赵老把这些交给你,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啊。”
“我昨晚想了很久,”我说,“仅仅是保存这些文物似乎不够。赵爷爷和祖父希望的是让历史活起来,让更多人特别是年轻人了解那段岁月。”
李老师点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创建一个‘抗战记忆传承’项目,邀请中小学生参与。不仅可以参观纪念馆,还可以听老战士后代讲述真实故事,甚至体验当时抗战将士的生活条件——当然是在安全范围内。让历史不再是书本上枯燥的文字,而是鲜活的教育。”
李老师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很好!我们可以先从实验小学开始试点,昨天他们校长还表示希望有更深入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
说干就干,我立即开始策划项目方案。以祖父和赵爷爷的信件和照片为基础,设计了一系列互动教育活动:模拟当年抗日联军在森林中的隐蔽生活;让孩子们尝一尝树皮汤(当然只是象征性的);学习当年的情报传递方式;甚至组织一场“小小解说员”培训,让孩子们自己来讲历史。
一周后,我带着初步方案再次来到医院看望赵爷爷。令人欣慰的是,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赵爷爷,我读了信,也和馆里讨论了后续计划。”我坐在床边,详细介绍了我的想法。
老人听着,浑浊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当我讲到要让孩子们体验抗战将士的艰苦生活时,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好...好...这样他们才能明白...今天的甜来之不易...”
“我还想请您录一段视频,给孩子们讲讲当年的故事。这样即使将来...您的见证也会永远保存下来。”
赵爷爷点点头:“应该的...我们这些老家伙...没几个了...再不说...就没人知道了...”
临走时,赵爷爷突然叫住我:“默默...去北大营旧址看看...替我和你爷爷...看看现在的样子...”
我答应了他。第二天正好是周末,我驱车前往北大营旧址。这里已经建成了一座纪念广场,保留了部分当年的建筑遗迹。秋日的阳光洒在纪念碑上,几位老人正在那里静默瞻仰。
我站在广场中央,环顾四周。94年前,这里是屈辱和苦难的开始;如今,这里已成为和平的纪念地。远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孩子们在广场空地上奔跑嬉戏。正如祖父信中所希望的,他们正在享受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平与安宁。
我拿出手机,拍下眼前的景象,轻声说:“爷爷,赵爷爷,我看到了。现在的北大营,现在的沈阳,很好很和平。你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如今繁荣昌盛。你们可以安心了。”
微风拂过,仿佛是对我的回应。我知道,历史的接力棒已经传到了我的手中,而我,将继续把它传递给下一代。
回到车上,我开始构思“抗战记忆传承”项目的具体细节。不仅仅是要讲述苦难,更要彰显民族精神;不仅仅要回顾历史,更要启迪未来。正如赵爷爷所说,记忆不只是家族的事,更是民族的事。
我发动汽车,驶向纪念馆方向。秋阳高照,路旁的国旗迎风飘扬。94年过去了,从屈辱到尊严,从苦难到辉煌,这条路上洒满了先辈们的热血与汗水。
而今天,传承这份记忆的责任,落在了我们这一代人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