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我心头那股粘稠的不安。我几乎是飙车赶到学校的,一路上,那个关于红色蔓延的噩梦和德育主任颤抖的声音在我脑中不断回响。
学校的侧门已经开了,保安老张站在门口,脸色出奇地苍白,看到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眼神躲闪,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打招呼。这种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我心悸。
我小跑着穿过清晨寂静的校园,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那辆黑色的SUV还孤零零地停在昨天实验的位置。车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德育主任李老师、副校长王校长,还有另外两个早到的老师正站在那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陈老师,你来了。”李主任看到我,快步迎上来,他的眼镜片后是布满血丝的眼睛,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辆SUV的底部。在车辆右后轮附近的水泥地上,有一片已经发暗的、不规则的血迹,不大,但在那灰白色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目。
王校长的状态最糟糕,他脸色灰败,靠着旁边老师的搀扶才站稳,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的车,嘴唇无声地哆嗦着。
“王校长早上来开车,准备去教育局开会,”李主任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倒车的时候……感觉后轮轧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他赶紧下车看,就看到了这个……”
他指了指那片血迹,然后又指向车尾后方地面。
那里,在SUV巨大的后备箱投射下的阴影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彩色的塑料小玩具人。就是那种廉价扭蛋里常见的、大约两厘米高的小人偶,造型各异。它们被极其精心地排列成一个紧密的矩形方阵,正好完全处于车辆正后方的盲区之内——从驾驶座的后视镜里,绝对看不到它们的存在。
我蹲下身,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仔细清点,那些小人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三个。
它们安静地站在那里,五颜六色,无声地凝视着前方,仿佛一支等待检阅的微型军队,又像是一场诡异无比的无声控诉。
“报警了吗?”我抬起头,声音干涩。
“还没有……”李主任搓着手,显得犹豫不决,“王校长说先内部看看……这太奇怪了,像是恶作剧,可这血……”
是啊,这血。如果是恶作剧,这代价未免太真实,太骇人。
“轧到什么了?”我强迫自己冷静,看向王校长,“检查过车底了吗?”
王校长猛地摇头,声音嘶哑:“没、没有……我不敢看……万一……”他说不下去了,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必须报警,李主任。”我站起身,语气坚决,“这已经不是恶作剧的范畴了。而且,万一……万一是某种动物受伤了,也需要处理。”
“动物……”李主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可能是野猫野狗……学校里偶尔是会有……”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片血迹的形状和位置,以及那九十三个精准摆放的小人,绝不像是什么动物意外造成的。
最终,在我的坚持下,李主任还是拨打了报警电话。在等待警察到来的时间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那辆黑色的巨兽和它脚下那片不详的阴影。晨光渐渐明亮,但SUV周围的盲区却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和黑暗了。
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条诡异的短信:“盲区里不只有孩子。”
发送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那个号码我再拨过去,依旧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警察很快来了,来了两辆车,三四名警官。他们初步查看了现场,拍照,取证。带队的是一位姓刘的警官,年纪不大,但看起来很干练。他听着我们有些语无伦次的叙述,目光主要落在那片血迹和九十三个小人上,眉头紧锁。
“初步看,血迹量不大,不像是什么大型动物或……人的。”刘警官谨慎地说着,指挥手下,“小张,把探头伸进去,看看车底到底有什么。”
一名年轻警员拿出一个带着摄像头的小探杆,小心地伸入车底。我们都屏住了呼吸,盯着他手里的显示屏。
屏幕上是模糊不清的车底盘影像,灰尘、管线……突然,镜头晃了一下,定格在某个东西上。
那似乎是一团被碾碎的、毛茸茸的东西,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好像是……一只兔子?”年轻警员不确定地说。
“兔子?”我们都愣住了。学校里怎么会有兔子?
“看起来是。被碾压过了,死了有一阵子了。”刘警官点点头,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把这些……玩具,和血迹都取样带回去。车可以开走了。”
真相似乎大白了。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兔子,凌晨跑进了停车场,不幸躲在了王校长SUV的盲区里,被启动的车辆碾压致死。至于那九十三个小玩具人……警察倾向于认为是一个极端恶劣、巧合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恶作剧。有人可能在夜里看到了死兔子,然后故意摆上了这些小人,目的是吓唬人,或者是对昨天那个盲区实验表达某种扭曲的“致敬”。
这个解释逻辑上似乎说得通。
但我的心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
那只兔子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学校附近根本没有野兔栖息地。
那个摆小人的人,是如何精准地知道昨天实验的具体人数——九十三这个数字,除了在场的老师,外界并不清楚。
还有那条短信……
警察做完记录,收走了小人和血迹样本,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王校长像是虚脱了一样,被扶去办公室休息。其他老师也各自散去,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但每个人脸上都残留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校园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喧闹,孩子们的笑声、吵闹声从教学楼里传出来。阳光普照,仿佛清晨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但我无法忘记。那九十三双无声的塑料眼睛,仿佛还在某个盲区里凝视着我。
第一节课是我的语文课。走进一年级三班的教室,孩子们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看着我。
“老师好!”
“同学们好。”我努力挤出笑容,试图将早上的阴霾驱散,“今天我们来学习……”
我的目光扫过全班,忽然定格在靠窗的一个空座位上。
“小雨呢?”我问道。小雨是我们班的班长,那个昨天还蹦蹦跳跳来办公室叫我的小姑娘。
孩子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攫住了我。我快步走到教室外,拿出手机拨通了小雨家长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小雨妈妈带着浓重鼻音、显然是哭过的声音:“陈老师……”
“小雨妈妈,小雨怎么没来上学?是生病了吗?”我急切地问。
“小雨她……她早上差点出事了……”小雨妈妈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后怕,“就在小区门口,差点让车撞了!她说她明明看了没车才走的,可那辆车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就差那么一点点……她现在吓坏了,在家休息……”
我的手指瞬间变得冰凉。
“是哪里的车?司机没看到她吗?”
“就是盲区啊,陈老师!”小雨妈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个路口,一辆很大的车拐弯,小雨正好在它旁边……司机说根本没看到她!要不是旁边一个老人猛地拉了她一把……我都不敢想……陈老师,你们昨天是不是讲了盲区?这孩子回来还跟我们说呢,说看不见的地方最危险……怎么今天就……”
我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巧合吗?
昨天的实验。
清晨带血的兔子和九十三个小人。
班长小雨今天早上险些葬身盲区。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下课铃响,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办公室。经过走廊的窗户时,我下意识地望向楼下的操场。
几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孩子们奔跑嬉闹。
而在操场边缘,树荫投下的阴影里,我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矮小的身影静静地站着。
它站在那里,正好处于我的视野边缘,光线明暗交界之处,看不清细节,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像是一个孩子。
又像是一个摆放在那里的、粗糙的玩具人。
我猛地眨眼,集中视线看去。
树荫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那个模糊的幻影,那条诡异的短信,还有接连发生的“意外”,像一块块拼图在我脑中旋转,却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只散发出一种越来越浓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放学后,我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夕阳将学校的走廊拉出长长的影子,每一扇门后的黑暗都仿佛潜藏着什么。
我去停车场取车,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走到我的小车旁,我习惯性地绕车走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孩子、没有小动物、没有任何东西。
然后,我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系好安全带,插入钥匙,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动汽车。
我的目光扫过车内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车后座的情形。
空无一人。
但就在我即将移开视线的那一刹那……
我猛地僵住,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
在后视镜的边缘,副驾驶座位后方的那个角落里——那是车内一个狭小的视觉盲区——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一直就在那里。
静静地坐在盲区里。
无声地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