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店会议厅的灯光亮得刺眼。我站在后台,透过门缝看着已经座无虚席的会场。记者们交头接耳,长枪短炮的摄像机对准空荡荡的讲台,像一群等待猎物的猛兽。
还有五分钟。小雨递给我一瓶水,手指冰凉,你真的想好了?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重生前,我选择了逃避、否认、狡辩,结果舆论风暴愈演愈烈。这一次,我要走一条完全相反的路。
记住,我整理着白色西装的领口,无论发生什么,让发布会进行到底。
小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
前台经理敲门进来:潇潇小姐,可以开始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通往风暴中心的门。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坠落的那一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地面急速逼近——
闪光灯如暴雨般袭来,将我拉回现实。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我走向讲台,能感觉到几百双眼睛如刀般刺在我身上。讲台上除了一瓶水,还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我的高考成绩单、委培协议复印件,以及母亲当年的入学文件——这些在前世被网友一点点挖出的,如今我要亲手公之于众。
各位媒体朋友,下午好。我的声音在麦克风中有些失真,感谢你们在百忙中参加这次发布会。
我直接拿起牛皮纸袋,解开缠绕的红线。
过去一周,关于我高考委培生身份的讨论沸沸扬扬。今天,我不再通过工作室发声明,而是亲自面对大家,坦白一切。
会场响起一阵骚动,记者们纷纷调整录音设备,摄像机的红点闪烁得更急了。
是的,我是委培生。我抽出文件,举起来让所有人看清,2008年,我高考成绩比魔都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录取线低了62分。但因为家族在藏族文化保护方面的一些贡献,以及当时学校的特殊政策,我获得了委培资格。
我停顿了一下,扫视会场。大多数记者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本以为我会否认。
我的母亲,1985年同样以委培生身份进入魔都电影学院。我的外公,曾担任过青海省文化局副局长。我继续道,声音越来越稳,这就是为什么网友称我为藏族格格,某种程度上,这个嘲讽并非全无道理。
会场后排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突然举手高喊:这是变相承认你们家族利用特权侵占教育资源吗?
我直视他的眼睛:在那个年代,委培制度确实存在漏洞。我承认,我的入学不符合纯粹的分数公平原则。但我想指出,当年我通过专业考试的成绩是全省前三,文化课是我的短板。
我从纸袋中抽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大学四年的成绩单,全部课程平均分88.7,连续三年获得学院奖学金。毕业后从跑龙套开始,用了五年时间才得到第一个重要角色。
一个女记者尖锐地提问:你不觉得这种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对寒窗苦读的普通考生极不公平吗?
觉得。我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会场再次安静,所以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要为自己辩解,而是承认这个错误。我准备退还大学四年的全部奖学金,并在西藏和青海各捐建一所希望小学,这是我拟定的捐款协议。
我展示出最后一份文件,上面已经签好了我的名字。这个决定是我重生后彻夜未眠想出的——既然特权给了我起点,那么我应该用这份特权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接着提问如潮水般涌来:
你现在的成就是否证明艺术院校的招生制度应该改革?
其他委培生身份的艺人会跟进坦白吗?
有消息称你外公在特殊时期迫害过知识分子,对此你有什么回应?
最后一个问题像一把刀刺进我的胸口。前世,正是关于外公的谣言最终压垮了我。那些真假难辨的指控,那些特殊时期的复杂历史,根本不是一场发布会能说清的。
我握紧讲台边缘,指节发白:关于我外公的历史问题,我了解的并不比公开资料多。他是1992年去世的,那时我才三岁。如果任何人能提供确凿证据证明他犯下过罪行,我愿意代表家族公开道歉并承担责任。
说完这番话,我感到一阵眩晕。会场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刺眼了,那些记者的面孔开始模糊变形。恍惚间,我看到最后一排站着一个穿藏青色旗袍的女人,脸色惨白,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我眨了眨眼,那个女人又消失了。
发布会的最后,我强打精神说道,我宣布暂停所有演艺活动三个月,反思自己的过错。再次感谢大家的到来。
我鞠躬准备离开,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张纸条从不知谁的手中塞进我的掌心。
回到后台休息室,我瘫坐在沙发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小雨给我端来热茶,担忧地问:你看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可能是太紧张了。我勉强笑了笑,悄悄展开那张纸条,上面用红色墨水写着:
「他们喜欢忏悔的灵魂。——m」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m是谁?那个穿藏青色旗袍的女人吗?又指谁?
潇潇?小雨碰了碰我的手臂,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送你回酒店。
回程的车上,我不断刷新社交媒体。发布会直播的评论区两极分化——有人称赞我的勇气,更多人质疑这是危机公关的表演。但无论如何,话题风向确实开始转变,#潇潇道歉#和#委培制度存废#的热度正在上升。
比预期好多了。小雨松了口气,至少没有更恶劣的新爆料。
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重生前的此刻,网友应该已经挖出了我大学时和某导演的绯闻照片,但这次竟然没有出现。这种微妙的差异让我心慌——改变过去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
回到酒店套房,我谢绝了小雨留下陪我的提议。我需要独处,理清思绪。
关上门,我立刻察觉不对劲——房间温度比离开时低了许多,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我检查了空调,显示26度,但实际温度感觉像寒冬。
有人吗?我试探着问道,声音在空荡的套房里回荡。
没有回应。我走向卧是,突然听到浴室传来水声。心脏狂跳,我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慢慢推开浴室门——
水龙头哗哗流着,镜面上布满水雾。我松了口气,关掉水龙头,却在转身时瞥见镜子上有字迹。擦去水雾,一行用指尖划出的字显现出来: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我踉跄后退,撞在洗手台上。那字迹绝对不是我的,笔画扭曲,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变形而来。
叮咚——门铃声吓得我几乎跳起来。
透过猫眼,我看到是酒店服务员推着餐车。潇潇小姐,您预订的晚餐。
我这才想起确实订过餐,颤抖着打开门。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您不舒服吗?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谢谢。我勉强笑笑,签了送餐单。
就在女孩转身离开时,我突然问道:今天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吗?
她惊讶地摇头:当然没有,我们非常重视客人隐私。
关上门,我检查了餐车上的银质餐盖——完好无损,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但当我掀开主菜的盖子时,一阵腐臭味扑面而来。本该是香煎鳕鱼的菜肴,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像是烧焦的肉块,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蛆虫。
我捂住嘴冲进卫生间干呕。再次抬头时,镜中的自己嘴角竟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而我没有笑。
我尖叫着砸向镜子,裂纹如蛛网般扩散,每一块碎片中都映出我扭曲变形的脸。
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我打开所有灯,颤抖着拨通小雨的电话,却在接通前挂断了。我能说什么?说我的镜子闹鬼?餐食变成了腐肉?这会让我看起来像个疯子,刚刚挽回的公众形象将彻底崩塌。
电视突然自动开启,雪花屏的沙沙声充斥着房间。我抓起遥控器疯狂按关机键,但毫无反应。雪花屏逐渐变成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高楼边缘,长发在风中飞舞。
那是我。跳楼那天的我。
画面突然切换,变成一间老式电影院,银幕上播放着我童年在家乡青海的画面:五岁的我站在外公身边,他正在主持某种古怪的仪式,人们戴着狰狞的面具,围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跳舞。
这段记忆我完全没有印象!外公去世前,我们家早就搬到了成都,这些画面是哪里来的?
叮——手机短信音打断了恐怖的画面。电视突然关闭,房间恢复寂静。
短信来自未知号码:「忏悔只是开始。镜子是门,真相是钥匙。」
我崩溃地将手机扔到墙角,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这不是普通的网络暴力,不是简单的舆论危机。有什么东西——某种超出我理解的力量——正在通过我的重生和坦白觉醒。
重生前跳楼的那一刻,我许下的愿望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坦白一切。现在想来,那个念头真的是我自己产生的吗?
被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但我不敢探出头。直到呼吸困难,我才猛地掀开被子——
床头柜上的台灯变成了血红色,灯罩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二字。更可怕的是,墙上我的影子依然保持着蒙头蜷缩的姿势,与我的真实动作不同步。
影子缓缓转头,两个黑洞般的眼睛着我,嘴角咧到耳根。
我终于明白那张纸条的意思了。确实喜欢忏悔的灵魂——因为那是最美味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