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那些怪物齐声尖叫,声音像是无数指甲刮擦着黑板,选择!选择!
我站在不断上升的血水中,浑身发抖。小杰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小雅仍昏迷不醒地躺在我怀里,潇潇半泡在水中,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白色女人悬浮在水面上,纯白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等待我的决定。
我...我不能...我的声音细如蚊呐。
白色女人歪了歪头,水面泛起诡异的波纹。不选择...就是选择放弃所有人...她轻声说,声音中带着某种恶毒的愉悦。
潇潇突然挣扎着站起来,水已经漫到她的腰部。带孩子们走!她对我说,然后转向白色女人,放他们离开,我留下。
白色女人发出一种像是水流过喉咙的笑声:多么...感人...但规则就是规则...他必须选择...
我看向潇潇,她眼中是我熟悉的坚定——十年前我创业失败时,她就是用这种眼神告诉我再试一次;五年前我差点被骗光积蓄时,是她冷静地帮我收集证据报警。现在,她又准备牺牲自己来拯救这个家。
而我呢?我在想什么?我在计算:小杰是儿子,能传宗接代;小雅已经十三岁,养这么大花了多少钱;潇潇虽然能干,但已经四十岁了,再娶一个要花多少彩礼...
这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恶心,但我控制不住。十八年的商业生涯已经把我训练成了一台精于计算的机器,即使在生死关头,我的大脑仍在冷酷地权衡利弊。
水位已经上升到胸口,小杰不得不站到桌子上。血水中的某些东西——可能是那些怪物的碎片——不时擦过我的皮肤,冰冷黏腻。
时间...到了...白色女人抬起手,水面开始剧烈翻腾,选择...或者失去一切...
儿子!我脱口而出,我带儿子走!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这是无法收回的。潇潇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理解,最后变成一种悲哀的平静。她点点头,转身扑向还漂浮在水中的小雅。
白色女人大笑起来,那笑声像是无数人同时在尖叫。明智的选择...商人永远看重...血脉传承...她挥了挥手,血水突然分开一条路,通向大门,带着你的儿子...走吧...
我抱起小杰,涉水向大门走去,不敢回头看潇潇和小雅。小杰在我怀里挣扎:爸!我们不能丢下妈妈和小雅!
闭嘴!我厉声喝道,你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小杰安静下来,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恐惧。我们终于到达大门,我伸手推门——
等等。白色女人突然说。
我僵住了,慢慢转过身。她飘在水中央,长发像蛇一样舞动。走之前...看看你的选择...带来了什么...
她侧身让开,露出了后面的景象:至少二十个怪物围成一个圈,中央是潇潇,她紧紧抱着昏迷的小雅,站在一张快要被淹没的桌子上。
潇潇!我不由自主地喊道。
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如此熟悉——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她听我讲蹩脚笑话时的笑容;是小雅出生时,她在产床上精疲力尽却幸福的笑容;是每次我深夜加班回家,她在沙发上等我时的笑容。
照顾好小杰。她平静地说,然后看向白色女人,我女儿是无辜的,放她走。
白色女人摇摇头:母亲的血脉...也是血脉...她流着你的血...也流着这个骗子的血...她指着我,她会长大...成为另一个他...
潇潇突然提高音量,她会成为比我更好的人!求求你...她还只是个孩子...
白色女人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一个...交换...你留下...她走...
潇潇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想冲回去,但大门突然打开,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和小杰推出门外。我们重重摔在水泥地上,身后的门地关上,切断了我的最后视线。
妈妈!小雅!小杰爬起来扑向大门,疯狂地捶打着,开门!开门啊!
我也冲过去,但门纹丝不动。透过毛玻璃,我看到血水已经漫到了门框,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和潇潇最后的尖叫声——
带小雅跑!
然后是一片寂静。
小杰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我呆立在门前,手臂上的咬伤隐隐作痛,提醒我这一切不是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警笛声。我木然地看向声音方向,看到几辆警车和救护车正沿着山路驶来。
先生?你们没事吧?一个警察跑过来问道。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小杰扑向警察:救救我妈妈和妹妹!她们还在里面!
警察疑惑地看着我们身后:里面?但那是个废弃的温泉酒店啊,三年前就关门了。
我猛地转身,这才注意到建筑的破败——墙壁斑驳,窗户破碎,大门上的天堂温泉招牌已经褪色,其中两个字几乎看不清,看起来更像是地狱温泉。
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我们刚才还在里面...水...那些怪物...
警察对同事使了个眼色,后者拿出对讲机呼叫支援。两个医护人员走过来,检查我和小杰的伤势。
爸爸...小杰拉着我的衣角,声音颤抖,小雅和妈妈...真的死了吗?
我看着那座阴森的建筑,突然注意到二楼的某个窗口站着三个人影——白色女人在中间,左边是抱着小雅的潇潇。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也能看到潇潇眼中的失望和悲伤。
白色女人抬起手,对我做了个的手势,然后三人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先生?先生?警察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们需要您做个笔录,关于您为什么会在这个废弃场所,以及您妻子和女儿的下落。
我深吸一口气,商业头脑开始重新运转。说实话没人会相信,反而可能被怀疑谋杀。我必须编个故事,一个可信的故事...
我们...我们是来郊游的,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妻子和女儿...她们去爬山了...我们约好在这里集合...
警察明显不相信,但没再追问,只是说等支援到了会组织搜山。
在去医院的路上,小杰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医护人员暂时离开时,他才低声问我:爸,为什么选我?
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你是儿子?因为你能延续家族血脉?因为在你身上投入的将来回报更大?这些答案都真实,但都不该说出口。
我...我不知道...最终我选择了撒谎,就像我过去十年对无数顾客做的那样。
小杰看着我,眼中的神情让我心惊——那不是孩子应有的眼神,而是一种看透本质的冷静和失望。你撒谎,他轻声说,你选择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更有价值。
我无言以对。
三天后,警方停止了搜救。没有找到潇潇和小雅的尸体,但在一处悬崖边发现了潇潇的外套。官方结论是意外坠崖,尽管小杰坚持说她们在温泉酒店里。
我没有纠正他。事实上,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些怪物真的存在吗?还是我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那个白色女人,她真的是被我欺骗的消费者的怨念吗?
唯一真实的是手臂上的咬痕,医生说是某种水生生物的齿印,但无法确定具体种类。
一个月后,我重新登录了电商账号。后台堆积着成千上万的投诉和差评,大部分是关于618价格欺诈的。过去,我会让客服统一回复然后拉黑,但现在,我一条条地看过去。
骗子!所谓的七折比平时还贵!
无良商家,虚假促销!
人在做天在看,你会遭报应的!
最后一条让我手指发抖。我点开买家信息,头像是一片空白,名字是wqShmSJZ,像是随机字母,但拼音读出来是温泉受害者的诅咒。
我立即关闭了店铺,开始整理所有订单,准备全额退款。小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我疯狂的工作。
这能让他们回来吗?他问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点击按钮,一个接一个。
三年过去了。我卖掉了公司,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开了一家小超市,明码标价,绝不还价。小杰上了高中,成绩优异但很少说话,从不提起他妈妈和妹妹。
我每周都会去教堂,尽管我并不信教。神父说忏悔能净化灵魂,但我每次跪在忏悔室里,说的都是同样的内容:我选择了儿子,放弃了妻子和女儿。
神父总是回答:上帝原谅你的罪。但我从没感到被原谅。
直到那天,一个顾客走进我的超市。她是个年轻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脖子上戴着一条独特的项链——那是我店铺里卖过的款式,号称纯银实价299,其实是镀银的成本不到30元的假货。
这个多少钱?她拿起一包口香糖问道。
我盯着她的项链,喉咙发紧:三...三元...
她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潇潇。便宜点吧,两块五怎么样?她眨着眼说,声音中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我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后背。你...你是谁?
她歪着头,就像白色女人当年那样: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怎么做?她指了指价签,明码标价...绝不还价?还是...再骗一次?
我的手悬在收银台上方,颤抖着。三年的忏悔和赎罪,在这一刻面临考验。我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冲动——把进价一元的口香糖卖到三块,再谎称是促销价。
女孩——如果她真是女孩——的眼睛变成了纯白色,虽然只有一瞬间。选择...她轻声说,声音突然变成了无数人的合唱,就像在温泉那样...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收款机:三元,谢绝还价。
她的眼睛恢复正常,笑容扩大到一个不自然的程度:很好...这次你通过了...但我们会...继续观察...
她放下口香糖,转身离开。门关上时,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一丝硫磺的味道。
我瘫坐在椅子上,心跳如雷。望向窗外,我看到女孩站在街对面,身边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她们对我挥挥手,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那天晚上,我查了超市的监控。录像显示,根本没有女孩进过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表情惊恐。
但我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记得她脖子上的项链,记得她的话:我们会...继续观察...
第二天,618大促开始了。我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停在修改价格按钮上方。屏幕的光照在我脸上,映出眼中闪烁的——是悔悟?还是贪婪?
谁知道呢。毕竟,人在做,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