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下葬后的第七天,按老家的习俗是,亡魂会回家看看。我和潇潇在父母家里摆了一桌饭菜,点上了香烛。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像是天也在哭泣。
香烛燃烧的气味让我想起王桂芬家那个诡异的神龛。我盯着跳动的火苗,眼前浮现出父母穿着我们衣服的样子。他们本可以活到八九十岁,看着孙子孙女长大,享受退休生活...而现在,他们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就因为那个穿红衣服的老妖婆!
我去趟洗手间。潇潇轻声说,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等她离开后,我鬼使神差地走到父亲的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那里放着一把他收藏的老式铁锤,锤头沉重,木柄光滑。父亲生前喜欢做些木工活,这把锤子他用了十几年。
我的手自动伸向那把铁锤,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锤头。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父亲正通过这把锤子与我对话。
血债必须血偿...我低声重复着父亲遗言中的那句话。
陈默?潇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干什么?
我猛地合上抽屉,转身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看看爸的东西。
潇潇的眼睛落在抽屉上,又移回我的脸。她什么都没说,但我能看出她眼中的担忧。
那晚回到家,潇潇早早睡了,而我则坐在客厅里,盯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凌晨两点,我悄悄起床,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黑色背包,里面装着父亲的铁锤。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卧室。潇潇背对着门,似乎睡得很熟。我的手指在门把手上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拧开了它。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我开车穿过寂静的街道,脑海中不断闪回这一个月来的噩梦——潇潇摔倒、电梯坠落、烫伤、父母的车祸...每一幕都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
王桂芬住的筒子楼在夜色中像一头蹲伏的怪兽。楼道里的灯坏了,我摸黑上楼,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楼都能听见。四楼,最里面的那户。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没有回应。我又敲了敲,这次用力些。
谁啊?王桂芬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我,陈默。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有事找您。
门开了一条缝,王桂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缝中。她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红棉袄,浑浊的眼睛里充满警惕。
这么晚了干什么?她皱眉问道。
我猛地推开门,力道大得让她踉跄后退。进屋后,我反手锁上门,把背包扔在地上,铁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你要干什么?王桂芬后退几步,撞到了茶几,上面的茶杯摇晃着倒下,茶水洒了一桌。
你知道我父母死了吗?我一步步逼近她,声音低得可怕,他们穿着我和潇潇的衣服,替你死了。
王桂芬的脸色变了,她慌乱地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装傻?我冷笑一声,从背包里掏出铁锤,黄半仙都告诉我们了。你专门抢别人的喜运,我父母就是被你害死的!
看到铁锤,王桂芬的眼睛瞪大了。她突然转身想跑,但我一把抓住她的红棉袄,用力把她拽了回来。她跌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求求你...她终于露出了恐惧,我年纪大了,经不起...
我父母年纪也大了!我怒吼道,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他们做错了什么?潇潇做错了什么?
王桂芬蜷缩在墙角,像只受惊的老鼠。我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墙上贴满了照片——全都是婚礼现场的照片,不同的新人,不同的场景,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每张照片里都能看到一抹红色,王桂芬的身影。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照片旁边还贴着剪报,报道的都是各种意外事故——车祸、火灾、溺水...每个日期都与婚礼日期相隔不久。
这些都是你的杰作?我指着墙,手因为愤怒而发抖。
王桂芬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干?抢喜的多了去了!凭什么别人都能过好日子,我就该孤苦伶仃?
她的话像汽油浇在我心头的怒火上。我举起铁锤,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血债血偿的含义。
等等!王桂芬突然喊道,你杀了我,厄运也不会消失!只会更严重!你妻子...她现在是不是怀孕了?
我的手僵在半空。潇潇确实怀孕了,才两个月,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嘶哑。
王桂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喜运被抢的人,留不住孩子...
铁锤落下时,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第一下砸在她肩膀上,我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王桂芬发出凄厉的惨叫,但我没有停。第二下、第三下...红色在我眼前蔓延,分不清是她的红棉袄还是血。
不知过了多久,我停下来,喘着粗气。王桂芬已经不成人形,她的头歪向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眼睛还睁着,里面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光彩。
铁锤从我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我踉跄后退,撞翻了那个一直让我感到不安的神龛。神像摔得粉碎,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一撮头发缠绕在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上,旁边是几张照片,其中就有我和潇潇的婚纱照。
我跪在地上,颤抖着翻看那些物品。每个被抢喜的新人都有对应的收藏品:头发、指甲、照片...全都用红绳绑着,放在小布袋里。我的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吐出来。
离开前,我放了一把火。火苗从神龛开始蔓延,很快吞噬了那些邪恶的收藏品。我没有回头,跌跌撞撞地下楼,开车回家。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我把车停在路边,在晨曦中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后悔,只有一种可怕的平静。
回到家,潇潇还在睡。我洗了个长时间的澡,把血渍和罪恶感一起冲进下水道。然后我坐在床边,看着潇潇平静的睡颜,轻轻抚摸她尚未显怀的腹部。
结束了,我低声说,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命运总是最残酷的编剧。
三天后,潇潇突然腹痛不止,送到医院时已经大出血。医生尽力抢救,但孩子还是没保住。
原因不明,医生摇着头说,这种情况很罕见...
我站在病房外,拳头狠狠砸在墙上,直到指节流血。为什么?为什么王桂芬死了,厄运还在继续?
警方的到来毫不意外。王桂芬的尸体被发现了,而我在现场留下了太多证据——指纹、脚印、监控录像...我没有抵抗,平静地伸出双手让警察戴上手铐。
为什么杀人?审讯室里,警官盯着我问道。
我抬起头,突然笑了:你相信抢喜吗?
警官皱起眉头: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我认罪。
入狱后的第一个月,潇潇每周都来看我。她瘦了很多,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阴影,但从不提孩子的事。我们隔着玻璃,拿着电话,却常常相对无言。
你后悔吗?有一次她突然问道。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第二个月,潇潇来的次数减少了。她说找到了新工作,很忙。我理解,监狱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
第三个月,她穿着红色外套来见我。那鲜艳的红色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想起王桂芬那件沾满鲜血的红棉袄。
新衣服?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潇潇点点头:公司年会要求穿红色,讨个吉利。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电话听筒。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她身后墙上的挂历——2025年12月14日,农历十月廿四,宜嫁娶、开光、祈福。
陈默?你怎么了?潇潇关切地问道。
我强迫自己松开手指,挤出一个微笑:没什么,就是...红色很衬你。
探视时间结束,狱警带我回牢房。走廊很长,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我突然想起黄半仙说过的一句话:厄运像瘟疫,会传染,会变异,但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我不知道潇潇的新红衣服意味着什么,也不敢去想。在牢房的铁门关上那一刻,我仿佛听到远处传来婚礼的乐声,还有人在笑,笑声中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