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一人民医院,地下三层。
这里是全院安保级别最高的区域,不对外开放,甚至没有在任何官方的建筑图纸上留下记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仪器运转时产生的淡淡臭氧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冰冷而纯粹的氛围。
苏沐雪站在一台超高分辨率电子显微镜前,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
她的白大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长时间的高度专注让她双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再次将视线聚焦在目镜上。
屏幕上,经过数万倍放大的基因病毒样本,像一群来自异星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美丽水母。它们在培养液中优雅地舒展、变形,每一次细胞分裂都呈现出一种完美的、令人心悸的对称性。
“太完美了……”苏沐雪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完美,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
她尝试了超过十七种已知的广谱抗病毒化合物。结果无一例外,这些药物在接触到病毒的瞬间,非但没能抑制其活性,反而像是某种催化剂,加速了它的分裂和变异。其中一种强效抑制剂,甚至让病毒在短短三分钟内,进化出了一层全新的蛋白质外壳,将药物分子完全隔绝在外。
这不是对抗,这是……调教。病毒在用她的实验,学习如何变得更强大。
“啪!”
她猛地合上记录本,上面的数据和图表乱七八糟,画满了代表失败的红色叉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脚底瞬间淹没到头顶。作为一名站在现代医学金字塔尖的天才,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她拿起手机,手指悬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是我。”陆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苏沐雪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丝。
“陆先生,”苏沐雪靠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我遇到麻烦了。从化工厂获取的基因病毒,它的结构……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它具备自我学习、自我修复甚至主动进化的能力。我的所有方法都失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需要什么?”
“我不知道。”苏沐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挫败,“也许……是一个全新的思路。一个现代医学体系之外的思路。”
“明白了。”陆尘没有多问,只说了两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苏沐雪握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心中五味杂陈。她习惯了依靠自己的大脑解决问题,但这一次,她不得不承认,她需要帮助,而且是一种她无法想象的、来自“江湖”的帮助。
一个小时后,地下实验室厚重的金属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让苏沐雪微微一怔。
不是陆尘,而是一个穿着素雅汉服的年轻女子。她身形纤秀,步履轻盈,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她没有化妆,脸上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洁净气质,仿佛不是走进了充满消毒水味的实验室,而是踏入了一片宁静的竹林。
是沈瑶光。
“陆先生说你遇到了难题。”沈瑶光的声音很轻,像山间的清泉,她手中提着一个古朴的木盒,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苏沐雪指了指旁边的一排椅子,示意她坐下。“沈小姐,你可能不了解。我们面对的,不是细菌感染,也不是常规病毒,而是一种经过基因编辑的……生物武器。”
她将一份研究报告推到沈瑶光面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分子结构式和数据分析。“你看,它的基因序列中,嵌合了多种已知病毒的片段,但又不是简单的拼接。它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稳定的……生命形态。我的意思是,这更像是一种……人造的‘蛊’。”
苏沐雪说出“蛊”这个字时,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个词,她只在一些志怪小说里看到过,与严谨的科学毫不沾边。
然而,沈瑶光听到这个字,原本平静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她没有去看那份复杂的研究报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电子显微镜的屏幕。
“我能……看看它吗?”她轻声问道。
苏沐雪点了点头,调出了实时影像。
沈瑶光静静地看了许久,她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数据,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些病毒的动态。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仿佛在欣赏一幅深奥的画卷,又像是在与画面中的什么东西进行无声的交流。
“有趣。”许久,沈瑶光才开口,她收回目光,转向苏沐雪,“苏医生,你说它像‘蛊’,说得很对。在我的认知里,有一种东西和它很像。”
她将那个古朴的木盒放在实验台上,轻轻打开。里面没有精密的仪器,只有几本用丝线装订、封面已经泛黄的古籍。
“药王谷的古籍中,记载了一种早已失传的奇毒,名为‘五行蛊毒’。”沈瑶光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其中一本,书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她指着一段用朱砂写成的古文,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此蛊非金非木,非水非火非土,却能化生五行。遇金则坚,遇木则生,遇水则融,遇火则炽,遇土则藏。其形如雾,其性如命,无孔不入,根植于血脉,与宿主共生共灭。寻常汤药,触之即为其食,反助其威。’”
苏沐雪的心猛地一跳。
这段描述,简直是为她眼前的病毒量身定做的!病毒对不同药物产生的变异和抗性,不正是“化生五行”的体现吗?药物非但无效,反而成了它的“养料”,这一点完全吻合!
“这……这不可能!”苏沐雪的科学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古人是如何观察到这种微观层面的变化的?这需要电子显微镜!”
沈瑶光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古人没有显微镜,但他们有另一种‘眼睛’。他们通过观察中毒者的脉象、气色、体征,甚至感知天地间五行能量的流转来推演。他们的方法,或许不‘科学’,但他们的观察力,却敏锐到超乎想象。”
她继续翻阅着古籍,手指在一页上停了下来。
“你看这里。”
苏沐雪凑过去,只见那页纸上,画着一株奇特的植物。它有七片叶子,形态如幽兰,却在叶片的脉络中,仿佛有星光在流动。
“古籍记载,‘五行蛊毒’虽霸道,却并非无解。其克星,是一种名为‘七叶幽兰’的仙草。”沈瑶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此草吸收天地七色之光,纳日月之精华,其本身就蕴含着一种完美的、平衡的生命能量。它能以‘生’克‘生’,不是杀死蛊毒,而是……将其同化,还原成最无害的元气。”
“七叶幽兰?”苏沐雪在脑海中飞速搜索着庞大的植物学数据库,一无所获,“从未有过这种植物的官方记录。”
“因为它只生长在一个地方。”沈瑶光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她,“神农架,深处。”
“神农架?!”
苏沐雪失声惊呼。那个地方,在华夏的版图上,一直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代名词。原始森林、未知生物、迷雾笼罩的深谷……那是现代科学的禁区,也是无数传说和秘闻的发源地。
“古籍中描述,‘七叶幽兰’喜阴,生于悬崖背阴处,有瘴气弥漫之地,寻常人无法靠近。它吸收的不是土壤的养分,而是天地间游离的……‘气’。”沈瑶光解释道,“这种描述,在现代植物学看来,或许是无稽之谈。但苏医生,我们现在面对的病毒,本身不就是一种‘无稽之谈’吗?”
苏沐雪沉默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优雅而致命的病毒,又看看古籍上那株散发着神秘气息的“七叶幽兰”,两种截然不同的知识体系,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是排斥。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科学家,她无法接受“气”、“五行”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
但是,沈瑶光带来的“五行蛊毒”理论,却完美地解释了她所有实验失败的原因。这种精准度,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沈小姐,”苏沐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专业和冷静,“我承认,你的理论为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甚至是颠覆性的思路。但是,在没有经过科学验证之前,我无法将赌注押在一个传说上。”
“我明白。”沈瑶光并没有生气,她合上古籍,平静地说道,“苏医生,你的严谨,正是我敬佩的地方。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
“什么方式?”
“你用你的方法,分析‘七叶幽兰’可能存在的有效成分。比如,古籍中说它‘纳日月之精华’,或许意味着它能进行某种特殊的光合作用,产生一种极其不稳定的、高能量的生物碱。而我,用我的方法,去寻找它,并把它带回来。”
沈瑶光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你负责破解‘是什么’,我负责找到‘在哪里’。当你的科学分析,和我的古老传说,在神农架的深处交汇时,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苏沐雪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分的女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提出的合作方式,既尊重了苏沐雪的科学体系,又保留了自己古医术的独特性。这是一种超越了对立的、更高层次的智慧。
中西医的结合,不再是口号,而是一个具体可行的方案。
“好。”苏沐雪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我马上建立‘七叶幽兰’的 theoretical model(理论模型),根据古籍中的描述,推导它可能的化学结构和药理活性。你……需要我为你准备什么?”
“不需要。”沈瑶光站起身,将古籍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中,“药王谷的传人,从小就学习如何在最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你只需要相信我。”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陆尘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实验室,最后落在苏沐雪和沈瑶光身上。他看到了苏沐雪眼中重燃的斗志,也看到了沈瑶光手中那个古朴的木盒。
他没有问结果,因为结果已经写在她们的脸上了。
“神农架。”陆尘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定心丸,落在了两位女子的心中,“那里,我去过。”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
“那里很危险。有沼泽,有瘴气,有从未被记录过的野兽,还有……比野兽更危险的人。但那里,也藏着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秘密。”
他转过身,看着苏沐雪和沈瑶光,眼神深邃而坚定。
“你们负责破解病毒的密码。神农架的路,我来开。”
苏沐雪和沈瑶光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决心和希望。一个代表着人类科技最前沿的智慧,一个承载着华夏最古老的传承,此刻,因为一个男人,因为一场危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实验室里,离心机依旧在嗡嗡作响,显微镜下的幽蓝色病毒依旧在优雅地舞动。
但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令人战栗的张力。
一场跨越古今、融合中西的远征,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