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泥土混杂着碎骨与金属残片,冰冷而刺手。陈长生的手指早已被磨破,渗出的鲜血与污浊的泥土混在一起,染红了指尖,他却恍若未觉。
一捧,又一捧。
他徒手挖掘着,动作缓慢而稳定,如同进行着某种古老的、必须亲力亲为的仪式。指甲翻折的刺痛,手臂肌肉的酸涩,体内未愈伤势的隐隐作痛,都被他全然屏蔽在感知之外。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挖掘”的行为之中。
仿佛每挖去一捧土,便能拂去一丝那陨落帝星的不甘与遗憾。
仿佛每触及一块冰冷的碎石,便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最终时刻的决绝与炽热。
墓穴并不深,也不大。
对于一位曾叱咤风云、守护一界的人族大帝而言,甚至显得有些简陋逼仄。
但陈长生挖得很认真,很仔细。他将挖出的尖锐碎石一一拣出,扔到一旁,将坑底尽量弄得平整。这不是出于对死亡的敬畏,而是对一位“故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尊重。
终于,墓穴成型。
他停下手,静静地看了那方小小的土坑片刻。坑底是深褐色的、浸透了无数鲜血的土地,散发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
他缓缓站起身,沾染血泥的手垂在身侧。
然后,他弯下腰,将那只一直捧在手中的、洁净却残破的暗金帝冠,极其小心地、端正地放置于墓穴的正中央。
帝冠触底,发出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却清晰得如同敲击在人心之上。
冠上的裂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仿佛记录着主人最后时刻的惨烈与不屈。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再有光华流转,不再有威压弥漫,只是一件残破的器物,却比任何华丽的陪葬都更能诉说一位帝者的终局。
陈长生沉默地注视了那帝冠几秒,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做最后的对视。
随后,他再次蹲下身,开始将之前挖出的泥土,一捧一捧地,回填覆盖上去。
没有使用任何法力,依旧徒手。
细土洒落在帝冠之上,渐渐掩盖了那暗金的色泽,掩去了那深刻的裂纹。泥土落入冠冕的缝隙,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最后的安魂曲。
这个过程,比挖掘时更加缓慢,更加沉重。
当最后一捧泥土覆盖上去,形成一个微微隆起的、不起眼的土包时,陈长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望着这座无碑的新坟,眼中依旧是万古不变的沉寂,只是那沉寂的深处,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暗了一些。
他需要一块碑。
目光扫过四周,皆是废墟瓦砾,焦木断兵。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截斜插在附近、通体焦黑、却异常坚固、隐约能看出曾是某段梁柱一部分的粗大灵木之上。
他走过去,并未费力,只是并指如刀,指尖寂灭之力微吐。
嗤!
一截约莫手臂长短、巴掌宽度的焦木应声而落,断面平整如镜。
他拿起这块焦木,回到坟前。
以指代笔,指尖凝聚起一丝极细微的寂灭之力,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焦木平滑的断面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三个古字:
【楚山河】
没有尊号,没有谥号,没有生平记述。
只有这个名字。
字迹瘦硬清峻,透着一股冰冷的锋锐之气,与焦木的死寂融为一体,仿佛本身就蕴含着无尽的寂灭与终结。
刻毕,他指尖轻轻拂过字迹的凹痕,抹去木屑。
然后,将这块焦木碑,轻轻地、稳稳地,插在了坟茔的正前方。
焦木碑立在那里,黝黑、沉默,与这片废墟背景融为一体,毫不显眼,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冰冷的重量。
做完这一切,陈长生缓缓后退半步,静静地立于坟前。
残阳的光辉挣扎着穿透浓密的魔云,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那座孤坟的影子交融在一起,显得格外寂寥。
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掠过坟头,仿佛亡魂的低语。
远处,那尊被重创的白骨巨锤统领似乎恢复了一些,发出烦躁而愤怒的低吼,却忌惮着冥尊那并未完全散去的威压和此地残留的帝境法则余韵,不敢轻易上前打扰这片区域的死寂。
更远处,冥尊那庞大的能量风暴依旧在缓缓旋转,漠然地注视着蝼蚁的挣扎与消亡,对这座新起的孤坟,并无丝毫兴趣。
陈长生就那样站着,沉默了许久许久。
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只是在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安静的陪伴。
直到天光愈发黯淡,直到那残阳彻底被魔云吞噬。
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转身。
没有丝毫留恋,不再回头看一眼那座孤坟和焦木碑。
青衫残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融入这片无边废墟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座新坟,一块焦木碑,三个冷寂的名字。
葬大帝于荒墟,立孤坟而无言。
天地为墓,寂灭为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