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天街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包裹着三人，却又在苏瑶的周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她纤指紧紧攥着那卷用十块下品灵石换来的、触感粗糙的兽皮卷，指尖却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耳畔反复回荡着陈长生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或与冥殿此次的目标，有些关联。”
冥殿！目标！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因重逢而泛起的喜悦波澜，露出了底下深藏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冰层。
他怎么会知道冥殿有目标？他又凭什么断定这卷看似不起眼、连她都几乎看走眼的古老兽皮，会与那等恐怖存在的图谋相关？
更重要的是…他是如何一眼就看穿这一切的？
那摊主老者的惊骇欲绝，那仓皇离去的背影，无一不在佐证着陈长生话语的真实性与可怕分量。
楚山河显然也被震住了，他凑近陈长生，虎目圆睁，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陈大哥，你…你确定？这玩意…真和冥殿有关？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陈长生目光平淡地扫过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并未直接回答楚山河的问题，只是淡淡道：“此地非谈话之所。”
他的视线掠过前方一座装饰清雅、名为“静心茶苑”的三层阁楼，“先去那里稍坐吧。”
楚山河虽心急如焚，却也知轻重，强行按下追问的冲动，点了点头：“好！”
苏瑶默不作声，跟着两人走进茶苑。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静包间，布下隔音结界后，她将那卷兽皮轻轻放在中间的玉桌上。
茶水很快由傀儡侍女送上，清香袅袅，却无人有心思品尝。
楚山河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陈大哥，现在可以说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
陈长生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平静的眉眼。他轻轻吹了口气，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冥殿行事，向来无利不起早。其核心成员伪装混入圣城，所图必然极大。此物…”
他的目光落在那兽皮卷上，“其上残留的‘巫血祭纹’与‘祖灵之力’，性质阴邪古老，却又蕴含一丝奇异的生机，恰是冥殿某些禁忌仪轨所需的最佳媒介之一。那摊主身负暗伤，气血亏空，眉心隐有黑气缠绕，正是长期被此类阴邪之物侵蚀，又试图强行驱除留下的痕迹。他急于脱手，并非识货，而是求生。”
顿了顿，他补充道：“至于冥殿的目标，结合此物特性与近期圣城异动，不难推测一二。”
一番话，条理清晰，因果分明，将一场看似偶然的街头交易，瞬间拔高到了关乎冥殿阴谋的层面。
楚山河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憋出一句：“…原来是这样！陈大哥你观察得太仔细了！我怎么就什么都没看出来！”他挠挠头，一脸佩服，显然完全接受了这个解释。
然而，苏瑶端着茶杯的手，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茶水表面的涟漪，映照出她眼底深处剧烈翻腾的惊疑。
不。
不对。
陈长生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逻辑缜密，几乎天衣无缝。
但，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他轻描淡写地绕了过去——他是如何认得这“巫血祭纹”和“祖灵之力”的？甚至能准确说出其源自“血藤部”这等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太古巫族分支？
这等偏僻古老、近乎神话传说的知识，早已超出了“见识广博”的范畴！这根本不是靠观察细致和逻辑推理能得出的结论！
这需要的是对太古秘辛、甚至可能对冥殿内部核心传承都了如指掌的…恐怖认知！
陈大哥…他消失的这数百年，究竟经历了什么？获得了怎样的传承？或者说…他究竟是谁？
一个又一个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不受控制地从苏瑶的心湖深处咕咚咕咚地冒出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亦师亦友、曾给予她无数点拨、让她心生倾慕的前辈，了解得竟是如此之少。
他的过去是一片迷雾，他的力量深不见底，他的知识渊博得令人恐惧。
她下意识地开始回想重逢后的每一个细节。
他对新时代的适应平静得过分；他对天骄榜的漠视如同旁观他人游戏；他轻易点破她触及“阵心通明”之境的最高秘密；他一口道破冥殿成员的行踪；如今，更是轻描淡写地揭开了这卷可能牵扯惊天阴谋的古老兽皮卷的神秘面纱…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修为高深、辈分稍长的普通修士能做到的吗？
苏瑶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勾勒出几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推演阵纹雏形。这是她思考极致难题时的习惯。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陈长生身上。
他正平静地喝着茶，侧脸线条依旧淡然，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引起轩然大波的话，不过是评论了一下今日的天气。
越是平静，越是深不可测。
苏瑶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种混合着恐惧、好奇、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复杂情绪，牢牢攫住了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水汽掩饰自己细微的神情变化。声音尽量保持着一贯的清冷平稳，试探着开口：“陈前辈见识之广博，实在令人叹服。不知前辈对这‘巫血祭纹’和冥殿可能的目标，是否有更深入的见解？晚辈愚钝，实在难以将二者联系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既表达了请教之意，又将焦点重新引回兽皮卷本身，试图从陈长生的回答中捕捉到更多信息。
陈长生放下茶杯，目光掠过苏瑶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眼底暗流汹涌的眸子，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自然听出了苏瑶话语中那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他并未点破，也没有继续深入解释冥殿的图谋，只是伸手指了指那兽皮卷：“此物残留的祖灵之力虽微弱，但其性质特殊，犹如黑暗中的灯塔。冥殿若真为此而来，必有特殊手段感应追踪。”
他的指尖在兽皮卷上空轻轻一点。
一缕微不可察的混沌气流，无声无息地没入兽皮卷中。
那兽皮卷极其轻微地一震，表面那些暗红色的扭曲纹路仿佛活过来一般，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散发出一种更加隐晦、却带着某种奇异“标记”感的波动，随即又彻底沉寂下去，变得比之前更加普通。
“我已暂时加强了其上的‘标记’，若冥殿之人靠近，应能有所感应。”陈长生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我给它加了层保护膜”。
苏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加强标记？！
他不仅能认出这东西，还能操控其上连她都几乎无法感知的残留力量？甚至…以其为饵？！
这已经不是见识广博能解释的了！这简直…简直就像是…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笋，猛地窜入苏瑶的脑海——
他难道不怕被冥殿盯上吗？还是说…他根本无惧？
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巨大的谜团如同深渊，吸引着她，也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她看着陈长生那依旧平静的脸，第一次发现，这张熟悉的面容背后，隐藏着她完全无法想象的秘密。
楚山河显然没想那么多，他一拍大腿，兴奋道：“妙啊！陈大哥你是想钓鱼？拿这玩意当诱饵，把那些藏头露尾的冥殿老鼠引出来？好主意！”
陈长生不置可否，重新端起茶杯。
苏瑶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手中的茶杯，温热依旧。
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块万载不化的寒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