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田中健按下发送键的同一时刻,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象征着国家内部安全堡垒的公安调查厅大楼,被一阵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内部警报声猛地撕裂了夜晚的相对宁静。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
更多楼层的办公室和走廊灯光被强制点亮,原本只有值班人员区域的微弱光亮,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白炽光芒所取代,整栋大楼仿佛一头被骤然惊醒的钢铁巨兽,带着些许慌乱和巨大的愤怒,睁开了它所有的眼睛。
宿舍区内一片前所未有的忙碌景象。
原本已经就寝或处于轮休状态的外事警察部队成员被紧急集合的哨音从睡梦中拽起。
训练有素的警员们展现出极高的职业素养,无人抱怨,只有沉默而迅速的动作。
他们从床上一跃而起,有条不紊地开始穿戴装备。
深蓝色的作战服被迅速套上,黑色的战术胸挂和沉重的III级防弹背心被熟练地检查、穿戴、扣紧,最后戴上那象征着责任与危险的防弹头盔,调整好束带。
武器库的厚重铁门被打开,配发的制式武器被快速分发——主要是德制hK mp5冲锋枪和国产的89式5.56毫米突击步枪,冰冷的金属部件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光。
尽管整体装备水平无法与高度军事化、财大气粗的漂亮国特警(SwAt)相比,但在亚洲范围内,这支队伍的火力与专业性已属一流。
负责亚洲区域事务的第二课课长高木见二,一位头发已显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与案牍劳形痕迹的老警官,一边匆忙地系着制服最上方那颗总是有些勒脖子的扣子,一边听着下属语速极快、甚至带着些许慌乱的汇报。
随着简报的深入,关于第三方势力、冒充警察、可能的全自动武器和爆炸物……一个个关键词如同重锤,敲打在他本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上。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化为一片铁青。
“泽尼斯塔尔?潜入国内了?还可能涉及绑架和武器走私?甚至可能直接冲击国家机关?开什么玩笑啊,马鹿野郎!”
高木见二终于忍不住,用带着浓重关西口音的日语低声咒骂了一句,拳头狠狠砸在身边的铁制柜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已经六十四岁了,还有短短几个月就能功成身退,拿着丰厚的养老金回到老家,享受含饴弄孙的平静晚年。
他本以为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段路程会波澜不惊,最多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和程序性事务,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撞上如此棘手、危险度极高、并且极有可能引发国际纠纷的恶性事件。
一股巨大的压力、无奈感,甚至是一丝难以启齿的恐惧,瞬间笼罩了他早已不再年轻的身心。
……
然而,风暴从不因个人的意愿而延迟它的脚步。
就在公安调查厅大楼内因突如其来的警报而陷入一片紧张忙碌、人员奔走、通讯频道充斥着各种呼叫和确认声之际,大楼对面街道的一个不起眼的、被高大建筑物阴影彻底吞噬的阴暗角落里,一辆看似与周遭环境毫无违和感的灰色丰田凯美瑞,如同蛰伏的毒蛇,静静地停放着。
车内,与歌舞伎町那晚相比仿佛毫无变化的芹泽多摩琼,正悠闲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万宝路香烟的辛辣气息在密闭的车厢内弥漫。
他透过精心贴敷的深色车窗膜,饶有兴致地、甚至带着一丝欣赏意味地,观察着对面大楼里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相继亮起的灯火,以及窗户后面那些隐约晃动、透着紧张与匆忙的人影。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计划正稳步推进、一切尽在掌握的残忍微笑。
他随意地扭过头,将目光投向驾驶座。
曾经在极乐屋不可一世的住吉会若头辅佐八仓亮二,此刻早已没有了半分黑道大佬的威风与尊严。
他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扔进冰窟的鹌鹑,被宽大的工业级强力胶带在嘴上交叉贴了两道,封死了所有呼救与哀嚎的可能,只有那双因极致恐惧而瞪大到几乎撕裂的眼球,在黑暗中闪烁着绝望的死灰色光芒。
他的身体被专业的尼龙绳以复杂而无法挣脱的渔人结方式,牢牢地捆绑在驾驶座上,双手被强迫固定在方向盘上,仅能极其勉强地进行小幅度的操作,双脚的活动范围也被精密地限制在油门和刹车踏板之间,如同操纵一个提线木偶。
然而,最令人胆寒、足以击溃任何心理防线的,是他暴露在外的胸口和腹部。
那里,赫然绑着数块以c4塑性炸药为主体的、紧密连接的爆炸装置。
黄色的块状物与复杂的电线、雷管纠缠在一起,一个黑色的、屏幕清晰的电子计时器被固定在正中央,上面血红色的数字,正以一种冰冷、精确、不容置疑的节奏,无声地跳动着,如同死神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敲打在八仓亮二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接下来就看你的表演啦,八仓先生。”
芹泽多摩琼用手中那支冰冷的cZ75手枪的枪管,如同逗弄宠物般,轻轻拍了拍八仓亮二那布满冷汗、正在剧烈颤抖的脸颊,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晚的宵夜该吃什么。
“努力一点,集中精神,按照我之前反复教你的路线和方式,开车笔直地冲向对面那个灯火通明的大门,明白吗?不然的话……”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目光戏谑地扫过那些足以将车辆和里面的一切都化为齑粉的炸药。
“你,还有这辆可爱的代步工具,瞬间就会‘嘭’地一声,变成一团最绚烂、也最短暂的烟花。
想想看吧,你在家等着你回去的温柔老婆,还有你那刚上中学、前途无量的儿子吧……如果他们突然失去了丈夫和父亲,在这冷漠的世上,孤儿寡母的会遭遇什么?那些被你打压过的仇家会怎么做?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哦。”
极度的恐慌、对死亡的畏惧、对家人安危的深切担忧……种种情绪如同滔天巨浪,将八仓亮二残存的心理防线彻底冲垮、碾碎。
他只能像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样,拼命地、幅度极小地点头,喉咙深处发出被胶带压抑后的、模糊而绝望的呜咽声,眼泪、鼻涕和口水不受控制地糊了满脸,与汗水混合在一起,让他显得前所未有的狼狈与不堪。
“很好~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芹泽多摩琼满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在八仓亮二眼中,比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魔还要恐怖千万倍。
“那么……祝君……武运昌隆~”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留恋,干脆利落地推开车门,像一道真正的幽灵,迅速融入了旁边更加浓重的阴影之中,几个闪烁间,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车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八仓亮二自己粗重、混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那紧贴着他胸膛的、电子计时器发出的,冰冷、无情、持续不断的“滴答”声。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耳膜上,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望着对面那栋象征着国家执法力量与秩序的公安调查厅大楼,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挣扎与最后的理智对抗,但最终,这一切都被求生的原始本能和对妻儿安危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彻底淹没、吞噬。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绝望和硝烟(心理作用)的空气,然后猛地睁开,眼中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的决绝。
他艰难地、剧烈颤抖着,用被捆绑限制住的脚,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狠狠地踩下了油门。
灰色丰田凯美瑞的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车身如同被解开了束缚的野兽,缓缓驶离了那片孕育着死亡的阴暗角落,朝着它既定的、不祥的终点——公安调查厅那灯火通明、象征着安全与秩序的大门——开始加速,不祥地冲去。
东京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其脆弱的平静假象,即将被这辆装载着绝望、恐惧与毁灭的车辆,彻底地、血腥地打破。
真正的暗流,终于浮出水面,化作了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