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佛兰Express厢式货车如同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在洛杉矶一处不起眼的街角阴影里。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廉价快餐油脂、汗水和电子设备运转的臭氧混合气味,空气沉闷得几乎凝滞。高强度荧光灯管发出的惨白光线,映照着几张写满疲惫、麻木和压抑的脸庞。
“呼——!”
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如同破开冰面的第一道裂缝,猛地打破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黑人探员雷蒙德整个人瘫在折叠椅上,后背紧贴着冰冷的车厢壁,他仰着头,眼睛望着车顶那布满灰尘的通风口网格,脸上绽放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解脱般的笑容,仿佛刚刚卸下了千斤重担。
“噢,我的上帝啊!”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喜悦,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颊,“我终于……终于要摆脱这该死的精神折磨了!这见鬼的任务总算结束了!赞美耶稣!哈利路亚!”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立刻引起了共鸣。
“阿门!”
杰森有气无力地附和道,他正用双手用力揉搓着布满血丝、酸涩无比的眼睛。昨晚轮到他值夜班,靠着便利店买来的、苦涩得像焦油的速溶咖啡硬撑了一宿,此刻只觉得脑袋里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重而混沌。
“确实!我们他妈就像一群精神病院的看护!天天拿着望远镜,盯着一个……一个活得比我们滋润一百倍的龙国阔佬!看他住豪华酒店!看他开保时捷911!看他泡金发辣妞!看他吃香喝辣!而我们呢?”
他猛地拍了一下面前堆满快餐盒和能量饮料罐的折叠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蹲在这铁皮罐子里啃冷披萨!喝过期咖啡!这哪是监视?这他妈是精神凌迟!是上帝对我们这些穷鬼的惩罚!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嘿!也不能说龙国先生完全没嫌疑吧?”马克放下手中那台沉重的军用望远镜,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试图维持一点职业探员的“客观性”,“我们只是……只是暂时没找到证据链而已。这不能证明他绝对清白。”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固执。
“拜托!马克!我的好兄弟!”
鲍勃用一种看外星生物般的、充满怜悯和不解的眼神斜睨着马克,他刚刚啃完最后一口冰冷的赛百味三明治,正用油腻的手指剔着牙缝。
“没证据?那不就是证明他没嫌疑吗?!法律精神懂不懂?疑罪从无!我们AtF是执法机构,不是他妈的宗教裁判所!没有证据还死盯着不放,这不是敬业,是偏执!是浪费时间!浪费纳税人的钱!”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马克脸上。
“你看看上面那些大佬!亚尔曼!冈萨雷斯!他们倒是执着!执着有个屁用?做的再多,联邦政府会给你发勋章吗?还是能让你账户里多出几个零?变成富豪?醒醒吧兄弟!这活儿就是个苦差事!早点结束早点解脱!”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一直缩在驾驶座刷着tiktok短视频的“油管”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一个穿着清凉的沙滩美女正在热舞,他嘴角带着一丝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嘲讽。
“有什么好吵的?上面让咱们干啥就干啥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口饭吃而已。而且……”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扫过车厢里几张如释重负的脸。
“精神折磨是结束了,但马上……嘿嘿……”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就要迎来肉体折磨了。准备好跟那些磕了药、拿着全自动步枪的街头疯子对射了吗?祝你们好运,伙计们。”
他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车厢里刚刚升起的轻松气氛。
“油管”的话音刚落,车厢内悬挂的加密通讯器就“滋啦”一声响起,传来了外勤部调度中心清晰而冰冷的指令:
“所有单位注意!‘观察哨A组’(observation post Alpha),这里是鹰巢(Eagle Nest)。指令:立即终止当前监视任务。重复,立即终止!所有人员即刻返回总部基地。任务简报室集合,领取新装备,准备执行‘熔炉行动’(operation crucible)——针对洛杉矶都市圈大规模街头暴力升级的联合镇压行动。优先级:最高!完毕!”
指令如同冰冷的铁锤,敲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好了!都听到了吧?”
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萨金特探长猛地睁开眼,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低矮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局促。他用力拍了拍手,试图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和不安。
“就这样吧,收队。洛杉矶现在……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我们得回去领点‘大家伙’,准备跟那些疯子硬碰硬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兴奋,只有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萨金特的心情异常复杂。说实话,监视陈默的任务虽然枯燥乏味得像坐牢,但至少……安全。没有枪林弹雨,没有血肉横飞。他只需要坐在这铁皮罐子里,看着那个龙国年轻人过着令人艳羡的奢华生活,然后写写报告。虽然精神上备受折磨,但至少能活着回家。
他想起家里刚上小学的女儿,每次回家都会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用甜甜的声音喊“daddy”;想起还在咿呀学语、努力迈着小短腿学走路的儿子。他不想死,更不想让家人收到那个冰冷的、盖着国旗的盒子。
但命令就是命令。他身上这身AtF制服,肩膀上扛着的徽章,赋予了他无法逃避的职责。保护市民,打击暴力犯罪,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目光扫过车厢里神色各异的组员:“收队!‘油管’,开车!”
“是,头儿。”
“油管”利落地应了一声,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迅速将手机熄屏,塞进裤兜,扭动钥匙,发动了引擎。雪佛兰Express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缓缓驶离了它盘踞多日的停车位。
就在他们离开的瞬间,一辆破旧的、漆面斑驳的别克老爷车慢悠悠地滑了过来,精准地占据了那个刚刚空出来的位置,仿佛一个无声的交接仪式。
凯悦丽景湾酒店3012号套房阳台上,陈默穿着一身丝质的深色睡袍,姿态闲适地倚着精致的雕花栏杆。
他手中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香槟,金黄色的酒液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他看似随意地眺望着远方长滩港的繁忙景象和海天一色的蔚蓝,但敏锐的感官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一股如同芒刺在背、持续了数日之久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窥视感——消失了!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目标!如同蜘蛛感应一般,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了城市的喧嚣和距离的阻隔,精准地捕捉到了楼下街道上那辆正缓缓启动、驶离停车位的白色雪佛兰Express厢式货车!那辆车,如同一个熟悉的幽灵,曾无数次出现在他视线的边缘。
他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而充满掌控感的弧度。他优雅地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对着那辆逐渐融入车流、最终消失在街角的白色货车,如同在向一位即将踏上战场的“老朋友”致意。
“诸君……”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咏叹调的韵律,在微风中飘散,“我喜欢战争。”
杯中的香槟气泡欢快地升腾、破裂,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为这句无声的宣言伴奏。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折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渊般的光芒。混乱的序曲已经奏响,风暴的中心已然形成,而他,正是那个在幕后拨动琴弦的指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