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璋离京后,宁玉芙在侯府过了一段平稳安静的日子。
因着那场风光的及笄礼,侯府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都对她恭恭敬敬。
连侯爷和夫人平日与她说话都带了几分小心,双方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但这份宁静,很快被一个人打破了——宁玉芙的奶娘王嬷嬷。
宁玉芙离府多年,王嬷嬷早就被安排了一处清闲差事。
虽无需劳碌,但也远离主子视线,没什么油水可捞,与当年在宁玉芙身边作威作福,风光无限的日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今见宁玉芙回府,势头更盛当年,连侯爷夫人都要让其三分,王嬷嬷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她兴冲冲地跑到宁玉芙院中,摆出一副“你是我奶大的”长辈姿态,话里话外都暗示不仅要回来伺候,还要做宁玉芙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宁玉芙自然不可能答应,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被轻易糊弄、拿捏的幼童了。
她听完王嬷嬷的诉求,神色平淡,直接拒绝:“嬷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身边如今已有四位妈妈伺候,皆是林公子精心挑选安排的,人手尽够了,实在不便再添人。嬷嬷之前在哪里当差,还是回原处去吧。”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王嬷嬷头上,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她以为志在必得,早已跟管家说不干了,还收了人银钱,安排了那人顶了她的缺。
她甚至按捺不住得意,在府中好些下人面前吹嘘过自己即将回去二小姐身边当差。
如今被宁玉芙当面拒绝,她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原来的好差事没了,宁玉芙又不收她,那她还能有什么好去处?
王嬷嬷又急又臊,哭哭啼啼地跑到侯夫人面前诉苦,话里话外都是自己一心为宁玉芙着想,特意辞了清闲差事,想去伺候她,但她却毫不领情,完全不念当年的哺育之情。
侯夫人本就因宁玉芙性子冷清,与家人不亲近而心生芥蒂。
她想到王嬷嬷毕竟是照顾过宁玉芙的老人,便出面劝和。
“玉芙,王嬷嬷终究奶过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如今想回来伺候你,也是一片忠心。你收下她,也算全了主仆情分。”
然而,宁玉芙态度却异常坚决:“母亲,并非女儿不近人情。实在是身边人手足够,且那四位妈妈是林家哥哥安排的,做事认真本分,都是我用习惯的,现在突然插进来一个人,反倒不便。若王嬷嬷原来的差事没了,母亲再为她另行安排便是,我院子里是断不能再添人了。”
她深知王嬷嬷的品性,若让其回来,必定兴风作浪,试图拿捏她,到时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宁玉芙毫不留情的拒绝,让侯夫人沉下了脸。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三小姐宁玉荷站了出来。
她柔声道:“母亲,二姐姐既有人伺候,便不必强求了。倒是女儿院子里,正好有一位老嬷嬷年纪大了,要回家荣养,正缺一个稳妥的人补上。王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行事稳妥,不如就来女儿院里吧?也免得母亲为难。”
这一番话,既解了王嬷嬷的围,又全了侯夫人的面子,更显得她体贴大度。
王嬷嬷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感恩戴德地应下。
侯夫人见状,便也顺水推舟。
但她心中却对不通人情的宁玉芙更添了几分不满,愈发觉得这个二女儿性子左得很,不如另外两个女儿处事大气得体。
这件事也很快在侯府下人间传开。
众人私下议论,无不称赞三小姐心地善良,体贴下人。
反观二小姐,对自己奶嬷嬷都如此绝情,未免太过凉薄。
只是如今宁玉芙今非昔比,众人心中纵有不满,面上也不敢表露,依旧恭敬无比。
宁玉芙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
她早已看清,在这个家里,她的“善良”和“识大体”只会换来妥协和牺牲。
她宁愿背上“凉薄”的名声,也不想再给任何人拿捏自己的机会。
这日,三小姐宁玉荷领着王嬷嬷,来到了宁玉芙的院子。
表面上说是找宁玉芙闲话家常,但眼睛里却透着不怀好意。
王嬷嬷跟在后面,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宁玉芙身边作威作福的日子。
看向宁玉芙院中那些陌生仆妇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挑剔和不易察觉的嫉妒。
闲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宁玉荷终于不再兜圈子。
只见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暗暗的指责。
“二姐姐,妹妹如今帮着母亲打理中馈,发现府中有些用度过于奢靡了。尤其是姐姐这院子。唉,不是妹妹说,你这院里的人手,未免太多了些。”
她放下茶盏,开始细数,“按府中定例,未出阁的小姐,院里配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两个粗使丫鬟婆子,便尽够了。”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可姐姐你看看,你这里光妈妈就有四位,大丫鬟、二等丫鬟一个不少,粗使丫鬟婆子更是有七八人,甚至还有四个专职跑腿的小厮!这…这实在是太……”
她没有把话说完,脸上露出为难又痛心的模样:“姐姐久不在家,或许不知,如今府中开销大,进项却不如往年。若是各个院子都像姐姐这般……这日子可真就没法过了。母亲管家不易,我们做女儿的,也该体谅些才是。”
王嬷嬷立刻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地道:“三小姐说的是啊!老奴在府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哪个小姐院里这般排场。二小姐,不是老奴多嘴,您如今虽定了门好亲事,可毕竟还未出阁,仍是侯府的小姐,这府里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免得落人口实。”
两人一唱一和,几句话便给宁玉芙定了性,奢侈浪费,不懂事,不体谅父母。
宁玉芙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她们说完,才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平淡无比。
“三妹妹管家确实辛苦,都有时间关心姐姐院子里有多少人伺候,却没时间安排人帮姐姐提前收拾院子。”
宁玉荷的脸瞬间僵住。
宁玉芙没有理会,继续缓缓道:“不过,你怕是弄错了。我院子里这些人,除了春桃和春雨两个大丫鬟还挂在侯府名下,其余一应人等,无论是妈妈、丫鬟还是小厮,他们的月银、吃穿用度,皆由林公子负责,并未从侯府公账上走一分一毫。”
她顿了顿,看向宁玉荷的目光带着一丝嘲讽。
“反倒是按照侯府的惯例,我离府多年,院里本该配备的仆役,似乎从未足数配给过我吧?怎么如今我倒成了奢靡浪费,加重府中负担的那个了?”
宁玉荷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她千算万算,只想着拿份例和用度说事,打压宁玉芙的气焰,却万万没想到,宁玉芙院子里这些多出来的人,竟然全是林明璋掏钱养着的!
自己这番发作,非但没抓住宁玉芙的错处,反而暴露了自己管家不力,连姐妹院里花没花府中的钱都没搞清楚!
王嬷嬷也傻眼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玉芙看着宁玉荷难堪的神色,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觉得可笑。
她忽然想起一事,又淡淡地开口,“对了,三妹妹既提起份例,我倒想起来了。我离府这八年,每月的月银,季度上的份例,似乎也从未发放到我手上过。既然如今妹妹管家,是不是该把这几年欠下的月银和份例,一并补给我了?”
这话如同最后一道重锤,狠狠砸在宁玉荷心上!
她哪里敢去查这笔账?
宁玉芙离府后,当时帮母亲管家的大姐私下就把那份月银份例瓜分了,这些年根本没往沈府送过一分钱。
她帮忙管家后,也是遵循了大姐之前的操作。
这就是一笔糊涂账,根本无法放到台面上来。
现在宁玉芙当众提起,她若是认了,就得拿出大笔银子来补;若是不认,就是承认自己管家不力,连自家姐妹的月银都克扣!
一时间,宁玉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再也维持不住温婉的模样。
她支支吾吾地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再也坐不住,落荒而逃。
王嬷嬷也跟在她身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经此一事,侯府下人看向宁玉芙院子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位二小姐,可不是什么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而宁玉荷,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打压到宁玉芙,反而让自己大大地丢了回脸,心中对这位二姐更加痛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