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反问道:“宋大人,你觉得,什么样的文章,才算是好文章?”
宋之问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对仗工整,气势恢宏,能将圣人大道阐述得淋漓尽致的文章。”
夏侯玄笑了笑,道:“宋大人,说得好。但这种文章,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本王要的,不是一群会写锦绣文章的诗人,也不是一群只会空谈误国的腐儒。”
“我这个题目,就是要筛掉那些人。”
李书岳在一旁听得心头一动,问道:“王爷的意思是,您想通过这道题,看士子们如何破题,如何构思?”
夏侯玄看了他一眼,赞许道:“李文使,你说对了一半。”
“本王不关心他们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不关心他们引用了哪位先贤的话。我只想知道,面对‘富强’这个目标,他们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他的答案里,通篇都是空泛的道德说教,那他是个庸才。”
“如果他的答案,开始涉及到具体的措施,比如,他提出要丈量全国土地,改革税制,哪怕想法幼稚,说明他开始思考实际的问题,这是个人才的苗子。”
“如果他能更进一步,提出要统一货币,修建驰道以通商贸,提出设立专门的机构来鼓励技术和发明……宋大人,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用?”
宋之问骇然发现,夏侯玄描述的,不正是北州正在发生的一切吗?
王爷哪里是在出题,分明是借着的科举之题,在全天下范围内,为他未来的“北州模式”筛选志同道合的班底!
那些满脑子圣贤书的传统士子,看到这个题目,只会觉得粗鄙,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空洞无物。
而真正有想法,有实干精神,不拘泥于传统的异才,反而能在这道“简单”的题目下,尽情发挥他们的真知灼见!
宋之问低声道:“王爷……您……您这是要……”
夏侯玄打断他,说道:“宋大人,本王会上奏朝廷,让我父皇,将所有答卷都复刻一份送到北州来,本王亲自审批一遍。”
“北州书院、城建司、核算总司……我这里,有的是位子。”
“那些朝廷看不上,觉得是‘奇技淫巧’的歪才,在本王这里,都是宝贝。”
此时,房间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北州书院的教习,徐先生,在亲卫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徐先生一身儒衫,对着夏侯玄,行礼道: “王爷。”
夏侯玄抬眼看他:“徐先生,何事这么慌张?是书院那帮小子又惹祸了?”
徐先生苦着脸说道:“王爷,不是学生,是……是学生们的爹娘。”
“哦?”夏侯玄来了兴趣。
徐先生叹了口气,继续道:“王爷,按照您的吩咐,书院第一批精通算学、格物和测绘的学生,再过一个月就要结业了。”
“我本想着,按照您的规划,将他们分配到城建司、核算总司和各个工坊去。可……可他们的父母,都闹到书院来了。”
“他们说,孩子辛辛苦苦读书,是为了让孩子考取功名,当官做老爷的,不是为了去当一个什么‘工头’‘管事’!”
“他们觉得,让孩子去跟泥瓦匠、木匠打交道,是有辱斯文,好几个家长,要给孩子办理退学,带回家去,说准备明年的乡试……”
这番话,让刚刚还心潮澎湃的宋之问,冷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科举刚颁布没多久,如果是他也会让自己的子嗣去试一试。
在天下人眼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读书”,指的是读圣贤书,考科举,做人上人。
而在北州书院教的,是“杂学”,培养的是“能工巧匠”。
就算这些“匠人”的地位在北州再高,薪酬再丰厚,也无法抹去根植于人们心中的传统观念。
夏侯玄听完,走到徐先生面前,笑道:“徐先生,不必为此烦恼。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士农工商’的观念,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要改变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
“得让他们亲眼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对一旁的李书岳吩咐道:“传我的令,三日后,在北州书院,为第一批结业生,举行一场盛大的‘毕业典礼’。邀请所有学生的家长,必须到场。”
“另外,通知独眼龙、各个工厂的厂长,还有城建司、核算总司的主事们,都去参加。”
“本王要办一场‘招聘会’。”
“你去一趟商会,把钱多多也给我叫来。”
“让他多准备点东西。”
李书岳好奇地问:“准备什么?”
夏侯玄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告诉他,别的都不用,多准备几箱子刚铸好的银元,码在台子上。没有什么道理,比银子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更清脆,更好听了。”
.............
三日后,北州书院。
平日里孩童课间玩耍的广场,今日被布置成一个热闹非凡的会场。
广场正前方的高台上,左右两边各自放着一个黑色的箱子,台下数百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穿着崭新的学子服,紧张又兴奋地坐在一排排长凳上。
在他们身后,是他们的父母家人。这些大多穿着粗布衣衫的农人、工匠、小商贩,此刻正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安。他们被“强制”要求来参加“毕业典礼”,心里直犯嘀咕。
高台上,夏侯玄坐在正中央,宋之问、李书岳、徐先生等一众北州高层分坐两侧。
最引人注目的,是高台一侧,几个士兵看守着数十个大木箱。
北州商会的钱多多身穿一身华丽服饰,站在箱子旁边,脸上挂着微笑。
台下另一侧,则是“招聘”席位。
独眼龙穿着一身崭新的工服,身后站着张莽、三娘子等一众包工头,一个个气势汹汹,不像来招工,倒像来抢人的。
旁边,水泥厂、炼钢厂、纺织厂的厂长负责人们也正襟危坐,眼神在的毕业生中来回扫视。
夏侯玄站起身,走到台前,扫过台下所有的家长,拿起麦克风喊道:“诸位乡亲,今天请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你们的孩子,今天毕业了。”
“本王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在想什么,科举刚颁布久。”
“明年不去考秀才、考举人,去修路、去工厂,这书是不是白读了?”
“今天,本王就给你们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