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治皇帝巡幸东都的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在朝野内外激荡起层层涟漪。銮舆出动,非比寻常。旨意明发的同时,庞大的国家机器便已轰然启动:礼部紧锣密鼓地拟定仪仗规制、行程路线;兵部调派精锐禁军,规划护卫事宜;殿中省与内侍省则负责皇室成员的起居用度、沿途行宫的准备;至于东都洛阳方面,留守官员更是早已接到谕令,全力整修宫苑,筹备迎驾。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气氛中,达官显贵、平民百姓皆翘首以盼,议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盛事。
然而,在这宏大叙事的背后,立政殿内,却首先面临着一场出乎伍元照意料的、源自最柔软处的危机——她与礼治皇帝年仅三岁的长子、代王礼弘,以及不到两岁的次子、潞王礼贤,对于即将到来的、生平第一次与母亲的漫长分离,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惧和不安。
最初的计划是周密且合乎情理的。考虑到两位皇子,尤其是代王礼弘天生体质偏弱,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辛劳,且年幼孩童适应新环境能力较差,极易染病,经与太医署再三商议,并征得几位德高望重太妃的允诺后,决定将两位小皇子留在长安宫中。由精心挑选的、绝对可靠的乳母、经验丰富的太医和谨慎沉稳的侍从官组成的团队悉心照料,杨夫人等长辈也会时常探望关照,确保万无一失。这安排,于公于私,都显得无可挑剔。
起初的几天,当伍元照开始为东巡之事忙碌,逐渐减少前往皇子们居住的温室殿的次数和时间时,两个小家伙并未立刻察觉异常。礼弘虽比弟弟敏感些,但也只是在她离开时显得格外依恋,被乳母用新奇的玩具或点心稍稍分散注意力后,便能暂时平复。礼贤则更懵懂些,只要有熟悉的乳母抱着,便也安生。
变故发生在筹备工作的关键阶段。出发前第五日,伍元照需亲自与尚宫局、内府局、内仆局等六尚二十四司的负责人逐一核对随行人员名单、物资清单、车马调配,千头万绪,不容有失。她在立政殿的书房内,从清晨一直忙到深夜,连晚膳都是匆匆扒了几口。待到月上中天,终于将大部分事务理清,她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想起今日竟未曾去看望孩子,心中顿时涌起浓烈的愧疚。
她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对侍立一旁的云岫吩咐道:“今日晚了,想必弘儿和贤儿早已睡下,明日一早本宫再去看他们。” 云岫见她神色倦怠,心疼地劝道:“娘娘也累了一天了,两位小殿下有乳母和太医看着,定然无事,您还是早点安歇吧。”
然而,次日天刚蒙蒙亮,温室殿的掌事乳母便一脸惊慌地求见,声音带着哭腔:“娘娘!不好了!代王殿下昨夜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数次惊啼,喃喃喊着‘娘娘’……潞王殿下更是半夜惊醒,大哭不止,奴婢们轮番哄抱、喂水、唱摇篮曲,皆不管用,小殿下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直到天快亮时才力竭睡去……”
伍元照闻言,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好,便疾步向温室殿赶去。清晨的宫道带着寒意,她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孩子!
踏入温室殿的内室,一股熟悉的奶香和药草气息扑面而来,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氛围。只见礼弘小脸苍白,蔫蔫地靠在首席乳母怀中,大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阴影,神情委顿。他一见到伍元照,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随即迅速蓄满了泪水,小嘴一瘪,带着浓重哭腔伸出小胳膊:“娘亲!娘亲!弘儿要娘亲!弘儿做梦娘亲不要弘儿了!” 声音委屈至极,令人心碎。
而另一边小床上的礼贤,似乎被哥哥的动静惊醒,或是本就睡得不踏实,睁开眼看到母亲,立刻“哇”的一声爆发出来,哭声洪亮而尖锐,小小的身子在锦被中扭动,两只小拳头紧紧攥着,朝着伍元照的方向拼命伸着,乳母怎么抱哄都无法平息。
那一刻,伍元照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她快步上前,先将礼弘紧紧搂入怀中,感受着儿子小小身体因抽泣而带来的颤抖,又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礼贤。她柔声安抚着:“弘儿不哭,贤儿不哭,娘亲在这里,娘亲怎么会不要你们?娘亲只是……只是最近有些忙……” 然而,这苍白的解释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她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对于这两个自出生起便从未长时间离开过她视线的幼子而言,“母亲可能长时间消失”这个概念,是多么的恐怖和无法接受。他们幼小的心灵,还无法理解“国事”、“东巡”这些宏大的词汇,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有最依赖的人的远离。
【系统提示:触发特殊情感事件“幼子离愁”。检测到皇子礼弘(依赖度:极高,心理健康指数下降)、礼贤(依赖度:高,情绪稳定性大幅降低)。强行分离有极高风险导致皇子情绪持续崩溃、引发心因性疾病(如礼弘可能出现的发热、厌食)、生长发育受阻。请宿主谨慎权衡,优先考虑皇子身心健康。】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急转直下。只要伍元照离开温室殿超过一个时辰,哪怕只是回立政殿处理紧急事务,两个孩子便会开始焦躁不安,礼弘会不停地问乳母“娘亲何时回来”,情绪低落,不肯好好用膳;礼贤则变得格外黏人,稍有不顺心便大哭大闹。夜间睡眠质量极差,频频惊醒啼哭。不过两三日,两个孩子的小脸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精神萎靡。
更让伍元照揪心的是,礼弘果然发起低烧来,虽不严重,但小脸烧得红扑扑的,蜷缩在她怀里,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太医署最好的儿科圣手被紧急召来,仔细诊脉后,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地对伍元照和闻讯赶来的礼治皇帝禀报:“陛下,娘娘,代王殿下此番发热,乃外感风邪为引,内因却在于心思郁结,肝气不舒。小殿下天性聪慧敏感,似已察觉将与娘娘分离,忧思恐惧,损伤心脾,故而邪气易侵。此症……药石固然重要,但关键在于舒解心结,安心静养,尤忌大惊吓、大悲恸,否则……恐落下病根,于长远康泰不利。”
太医的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孩子的病,根子在“心病”,是思念母亲所致,若强行分离,后果不堪设想。这话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伍元照心上。她想起礼弘出生时的艰难,想起他幼时多病自己是如何日夜不眠地守护,若因为这次东巡,让儿子身心受损,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礼治皇帝听完太医禀报,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挥退太医,看着榻上昏睡中仍不时抽噎的儿子,再看看身边脸色苍白、强忍泪水的妻子,心中充满了心疼与矛盾。他既心疼幼子,也理解伍元照身为皇后和母亲的两难。这日晚间,他处理完紧急政务,来到立政殿,只见伍元照并未如常批阅文书,而是对着一件礼弘幼时穿过的小衣和礼贤的虎头鞋默默垂泪,眼下是掩饰不住的青黑。
礼治心中一软,叹息一声,走上前轻轻揽住她单薄的肩膀,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
“元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疲惫和怜惜,“弘儿和贤儿这般模样,朕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东都之行,固然重要,关乎漕运、关乎政务,但说到底,终究比不过我们皇儿的安康要紧。若是……若是实在不行,朕看……东巡之事,或可暂缓,或者……朕独自前去亦可?”
伍元照依偎在丈夫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汲取着难得的力量,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天人交战。她何尝不想将两个孩子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但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提醒她:携幼子同行,路途遥远颠簸,水土不服、疾病传染的风险倍增;朝臣会如何议论?会不会认为她这个皇后过于溺爱孩子,不顾大局,缺乏母仪天下的胸襟?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会不会借此攻讦她,甚至将途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都归咎于她的“任性”?
然而,脑海中浮现出礼弘烧得通红的小脸和依赖的眼神,礼贤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太医那句“恐落下病根”,所有这些权衡利弊的理智,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母性本能的力量击得粉碎。没有什么,比她的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更重要。皇后的宝座、权力的稳固,若要以牺牲儿子的身心健康为代价,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礼治,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异常坚定的光芒,声音因哽咽而略带沙哑,却字字清晰:“陛下,臣妾知道,带皇子同行,于礼制、于安全,皆有诸多考量,也必会引来些非议。臣妾亦知陛下体恤,愿为臣妾与皇儿让步。但弘儿体弱,贤儿年幼,他们……他们此刻真的离不开臣妾。陛下也听到了,弘儿之病,根在‘忧思’。若强行将他们留在长安,莫说他们能否安然度过,便是臣妾自己,在东都亦会日夜忧心,魂不守舍,又如何能尽心辅佐陛下,打理行宫事宜?只怕反而会耽误正事,徒惹陛下烦忧。”
她紧紧握住礼治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和认可:“臣妾恳请陛下,允许臣妾带弘儿和贤儿一同前往东都。臣妾向陛下保证,定当倾尽全心,加倍小心照料。所有行程安排,以皇儿安康为首要;一应饮食起居,臣妾亲自过问;护卫力量,请陛下加派最得力之人。臣妾绝不会因私废公,定会妥善处理携子同行可能带来的一切琐事,确保东巡大计顺利进行,不辜负陛下信任!”
礼治凝视着妻子。她眼中有着为人母的深切忧惧,有着作为皇后的责任担当,更有着不容动摇的决心。他想起自己幼年时也曾渴望父母陪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终于重重点头,做出了决定:“好!元照,你说得对!什么礼制规矩,什么朝臣非议,都比不上我儿的笑脸重要!就依你!带弘儿和贤儿同去!朕即刻下旨,调整行程,放缓速度,加派双倍禁军精锐护卫皇子车驾,所有用度按最高规格,务求周全,绝不能让孩子们有丝毫闪失!至于那些闲言碎语,朕看谁敢多嘴!”
【系统提示:成功做出关键决策“携子同行”。成功化解皇子健康危机,极大强化母子情感纽带。皇帝对宿主的体贴、信任与依赖度大幅提升。获得积分800点。触发后续大型支线任务“稚子千里行”。任务目标:确保皇子礼弘、礼贤安全、健康抵达东都,并适应新环境。任务奖励:根据完成度获得积分、威望及特殊奖励。】
皇帝的金口玉言一下,原本的计划立刻被全盘调整。立政殿和温室殿再次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但这次的方向截然不同。原本为皇子留守长安而准备的无数物品——从特制的婴儿床、熟悉的玩具、惯用的药材,到堆积如山的柔软棉布、备用衣物——被重新打开,仔细筛选,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包装车。随行的乳母、宫女、太监人数增加了一倍,太医署更是派出了由院判亲自带队的最强儿科医护团队随行。伍元照事无巨细,亲自面试挑选每一名接近皇子的仆从,反复检查车驾的稳固性、内部的舒适度,对饮食清单、药品储备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在正式出发前,伍元照以皇后的身份,特别召见了留守长安监国的长孙无忌、中书门下主要官员以及内侍省、殿中省的高级宦官。她端坐凤座,神色庄重而不失温和,清晰地宣布:“本宫与陛下东巡期间,代王、潞王因年幼体弱,依圣意,随驾同行。此乃陛下慈父心肠,不忍骨肉分离,亦是本宫身为母亲,需亲自抚育以安圣心之责。长安政务,国之根本,暂由长孙司徒及诸位相公共同裁定,遇军国大事,务必八百里加急,奏报陛下与本宫知晓。宫中一应事务,暂由贤太妃主持,尔等需尽心辅佐,恪尽职守,确保京畿安稳,宫闱肃静,勿负陛下与本宫重托。”
这番安排,既合情合理地解释了携子同行的决定,将最终拍板权归于皇帝,强调了这是出于“慈父”和“母爱”的人伦常情,又明确了对留守人员的授权和期望,安抚了人心,彰显了皇后虑事周详、顾全大局的风范。
尽管做了堪称万全的准备,真正踏上旅途后,带着两个极度年幼的皇子长途跋涉,其艰辛程度还是远超伍元照的想象。庞大的皇家仪仗队伍,虽极尽奢华威严,但行进速度却因皇子车驾的需要而不得不大幅放缓。平坦官道尚可,一旦遇到崎岖路段,即便车驾减震性能再好,颠簸也在所难免。
离开了熟悉的皇宫环境,最初的新奇感过去后,漫长的旅途和封闭的车厢很快让两个孩子变得烦躁不安。礼弘虽然懂事些,但长时间待在车上也难免哭闹,尤其到了午后困倦之时,常常因为颠簸无法入睡而发脾气。年纪更小的礼贤更是折磨人,几乎成了一个小哭包,任何一点不适——饿了、困了、尿布湿了、或者单纯就是无聊了——都能引发他响亮的哭声,乳母轮番上阵也常常束手无策。
伍元照的凤辇,几乎成了整个队伍中最忙碌的“移动育儿所”。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孩子们的车驾中,或是将孩子接到自己宽敞的凤辇上。她亲自抱着哭闹的礼贤轻声哼唱,耐心地给焦躁的礼弘讲述窗外的风景、编造一些小故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不会因颠簸而散落的益智玩具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夜里驻扎行宫,她往往也睡不安稳,总要起身数次,亲自去孩子们的卧房查看他们是否踢被子、是否睡得安稳,亲手试试礼弘的额头是否又发热。几天下来,伍元照自己也清减了不少,虽然脂粉掩盖了憔悴,但眼底的疲惫却难以完全消除。
礼治皇帝将妻子的辛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要政务处理完毕,他便会来到伍元照和皇子的车驾或住处,不再是威严的帝王,而只是一个心疼妻子的丈夫和喜爱孩子的父亲。他会亲自抱起咿咿呀呀的礼贤逗弄,会耐心回答礼弘充满童趣的问题,甚至会笨拙地尝试给儿子喂饭。帝后二人共同照顾幼子的温馨画面,无形中冲淡了漫长旅途的枯燥和紧张的政治氛围,也让许多随行人员看到了皇后威严之外,充满烟火气的、温柔坚韧的一面。
【系统提示:“稚子千里行”任务持续进行中。宿主“育儿”技能熟练度提升。皇帝好感度+10。随行人员对宿主“慈母”、“贤妻”形象认可度大幅提升。队伍士气小幅提升。】
然而,伍元照并未因沉浸于天伦之乐而放松对全局的掌控。她深知,这平静温馨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崔嬷嬷和杨夫人如同她最敏锐的耳目和最得力的臂膀,一个紧盯后宫随行人员的一举一动,一个则通过各种渠道留意着前朝随行官员以及东都方面的风声,任何异常都会及时禀报。
当队伍行至之前计划中会发生“行宫疑影”事件的那处大型行宫时,因有两位年幼的皇子同行,整个行宫的安保等级提升到了最高规格。禁军巡逻的密度、人员进出的盘查,都严格数倍。也正因如此,当崔嬷嬷暗中汇报,发现随行的赵婕妤(即此前在长安因香料问题被罚的那位)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与行宫内一个负责采买的低级管事太监接触,并似乎传递了某种小物件时,这件事就显得格外可疑和危险。
伍元照闻报,眼中寒光一闪。赵婕妤……看来之前的惩罚并未让她真正安分下来。抑或,她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无论哪种,在皇子銮驾驻跸之地行此鬼祟之事,其心可诛!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权威被挑战,而是任何一丝潜在的风险,都可能危及到她身边两个年幼的孩子。
她立刻下达了更为严厉的指令:“加派人手,严密监视赵婕妤及其所有亲近宫人,但绝不可打草惊蛇。设法查清他们传递的是何物,目的何在。同时,以本宫的名义,告知禁军统领和随行御史,就说是为确保皇子殿下绝对安全,要求他们进一步加强对行宫各处的巡查,尤其是夜间,对任何形迹可疑、试图靠近核心区域者,无论其身份如何,皆有权先行扣押讯问!”
这一次,伍元照的态度比在长安时更为强硬。她不仅要借此机会再次立威,更是要借此向所有随行人员、乃至东都方面可能窥探的势力,传递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皇后凤驾不容侵犯,而两位年幼的皇子,更是她绝对的逆鳞!任何试图在皇子安全上做文章、兴风作浪的行为,都将迎来她最果断、最无情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