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傍晚,床帐内光线昏暗,唯有沈淮之的眼眸依旧晶亮,只不过此刻正蒙着薄雾,长而密的睫羽微微轻颤着。他虽睁开了眼,气息却依旧微弱。
此刻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小丫鬟,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会像梦中那样决绝离去——那个充满失望的眼神,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你……”沈淮之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方才说……要去找谁?”
他记得她说要去找二哥,可他无法分辨这句话是梦里那个“她”说的,还是眼前之人说的。
无论是谁,他只想要个答案。
都生死关头了,他还在追究这个?
林怀音好气又好笑,她轻轻抵住他的额头:“谁让你吓我呢?那我也吓吓你,不行吗?”
她脸上挂着笑,眼中的泪却再次流下,那是失而复得后的欢喜。
人就是这样,只有经历了生死,才知道谁对自己最重要。
“别哭……”沈淮之费力地抬起手,为她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我不吓你了,你以后也不许再吓我。”
“嗯!”林怀音重重地点点头,“拉勾。”
她伸出一根小手指,沈淮之不明所以。
林怀音抻过他的手,将他的小手指和自己的勾在一起,大拇指再顶到一起,随口解释道:“在我们家乡,这是一言为定、信守承诺的意思,希望你记住。”
“好。”沈淮之虚弱地应着,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她的脸。
林怀音看着他虚弱而又苍白的脸,想起他受的鞭伤和蛊毒,只觉一阵心疼。
“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沈淮之摇头,忽然想起了那张卖身契。他记得母亲同意给他了,下意识伸手往怀中摸索,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寝衣,神色顿时歉然。
“抱歉了,那张卖身契我还没要过来……不过我娘已经同意了。”
“我知道,那张卖身契我已经拿到了,是夜隐给我的。”
“拿到了?!”沈淮之明显松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傻?要不到就别要了,何必要逼你娘?还为此受了这么重的责罚?”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沈淮之虚弱地说,随后又补充道,“答应我,不许离开我。”
林怀音垂下眼帘,心中犹豫——有些事不是她想怎样就能决定的。
沈淮之顿时急了,催促道:“说啊,说你不离开我。”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陪着你。”她说得含糊,心中却在想: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到那时,是留是走都由不得她了。
得到小丫鬟肯定的答案,沈淮之终于松了口气。他伸出小拇指:“拉勾……”
林怀音伸出手指和他相勾。这一次,沈淮之轻车熟路,又认真地将自己的大拇指和她的对到一起。
做完这一切,沈淮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林怀音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她俯下身,亲吻着他的眉眼,最后落在他的唇上。她吻得缠绵悱恻,沈淮之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珍视、被呵护,被她当成了稀世珍宝。
这一刻,林怀音忘记了所有——什么悬殊的身份、敌对的阵营……以及他背着她暗中调查的旧事。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抛诸脑后,她只想享受当下,享受眼前。
时光好似在这一刻静止,她多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
然而,这世间哪有永恒?
帐外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这大白天的,你还有完没完?我儿身子还虚呢,你莫要再折腾他了!”
尽管郑太医一再阻拦,欣悦公主还是等不及了——儿子死里逃生、转危为安,本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她这个当娘的凭什么要在外面等着?万一儿子再睡着怎么办?
林怀音赶紧爬起来,挂上帐帘,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欣悦公主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她抚摸着儿子的脸,眼中满是心疼:“儿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娘说呀?”
沈淮之有些懵,不知母亲在说什么:“娘指的是……”
“关于你中冰蚕蛊的事,娘已经知道了。你这孩子……”
想起自己差点害死儿子,欣悦公主便忍不住流泪。
沈淮之拉住欣悦公主的手:“娘,儿子没事,您莫要哭了。”
欣悦公主心头一暖——儿子已经很久没和自己这么亲近过了。可沈淮之的下一句话,却直气得她心口发闷。
只听沈淮之道:“娘,答应我,以后别再为难阿三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祈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欣悦公主一愣,随即道:“娘……从来也没为难过她呀。”
“没有吗?”沈淮之追问。
欣悦公主有些心虚:“娘还不是为了你好?要不是她在背后怂恿你,你又何至于出这种事?”
“娘,阿三没在背后怂恿我,一切都是儿子自愿的。”
沈淮之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
欣悦公主知道,再争执下去只会闹僵。难得和儿子的关系有所缓和,她也不想破坏,连忙妥协道:“算了,娘不会再为难她了。”
欣悦公主说得不情不愿,沈淮之还是不放心:“娘,您说话要算数。”
欣悦公主眼底划过一抹不甘,却又不得不敷衍:“那当然。”
她亲眼见识过那丫头的手段,心里别提多不待见了,可见儿子偏偏吃这一套,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郑太医说得没错,儿子身子的恢复还离不了那个丫鬟,不如先搁置所有计划,等以后有了合适时机,再另作打算。
母子俩难得度过了一段温馨的时光。
待从沈淮之的房间出来后,欣悦公主叫来了桂嬷嬷。
欣悦公主道:“桂嬷嬷,那丫头的事,先缓一缓再说吧,淮儿目前正需要她。”
“老奴知道,这一点老奴早考虑到了。”
“你说……淮儿对她这么在乎,是不是以后就动不得了?”
“那倒未必。”桂嬷嬷的语气十分自信,“公主,有些事不一定要明着来……”
“你的意思是?”
“老奴的意思是,有些事可以用些法子,让他们心生嫌隙,自己闹着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