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不敢怠慢,连忙取来一面清晰的打磨光洁铜镜,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让高善清能看清自己的脸。
当镜中映出那张虽然苍白憔悴却未见丝毫破损的容颜时,高善清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甚至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庆幸。
“还好……还好脸没事……”
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然。
背上留疤又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只要这张脸还在,她就还有争宠的本钱!这次的苦,没有白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曹吉祥前来探视。
高善清眼神微动,示意宫女放下床帐,只留一道缝隙。
曹吉祥弯着腰,带着朱祁镇赐的宝物,脸上堆着谄媚又带着几分委屈的笑容走了进来,隔着床帐行了个礼:
“奴婢给高美人请安,美人凤体可好些了?”
“有劳曹公公挂心。”
高善清的声音带着虚弱的喘息:
“我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也多亏了曹公公……”
曹吉祥立刻接口,声音压低,带着卖惨的意味:
“美人言重了,奴才只是尽了本分。只是……为了美人这事儿,奴才可是把丽嫔娘娘给得罪狠了!”
“今日在乾清宫,周美人几句话,奴婢就被万岁爷罚了半年俸禄……唉,丽嫔娘娘那边,怕是以为奴才办事不力,心里正恼着呢!”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帐内的反应。
高善清心中冷笑,这老阉狗,是来表功兼要挟来了。
她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曹公公的恩情,本宫铭记于心。他日本宫若能……必定不会忘了公公今日相助之恩。”
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双方心照不宣。
曹吉祥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脸上笑容更盛,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阴毒的意味:
“美人客气了。只是……如今这后宫里头,碍眼的人实在太多。今日有些人在万岁爷面前三言两语,就差点坏了大事!此女不除,只怕日后……还会成为美人您和奴才的心腹大患啊!”
高善清眼中寒光一闪,她当然猜到曹吉祥说的是周景兰,她们积怨已深,曹吉祥此言正中下怀。
她沉默片刻,开口道:
“周景兰……确实是个祸害。只是她如今看似低调,实则狡诈,又有仁寿宫的旧情分在,动她需得从长计议,寻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她话锋一转:“眼下,还需曹公公再帮本宫一个忙。”
“美人请讲。”
“本宫这背上的伤……”
高善清语气带着一丝哀怜:
“女儿家终究是在意容颜体肤的。还请曹公公费心,寻些宫中最好的、能祛疤生肌的特效药来。这份人情,本宫一并记下。”
曹吉祥眼珠一转,立刻应承:
“美人放心,奴才定当尽力去寻!保管让美人恢复如初,甚至更胜往昔!”
他心里盘算着,高善清越是在意容貌,就越要依靠他,这枚棋子,才能握得更牢。
长安宫内,烛火摇曳,周景兰与唐云燕对坐,面色凝重。
周景兰压低声音问道:“云燕,玉贞那边,关于《钦录薄》,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唐云燕沮丧地摇了摇头:
“还是老样子。林司籍盯得太紧,根本没有空子可钻。玉贞姐姐说,那《钦录薄》记录繁复,每日觐见、起居、宿处、甚至偶尔的赏花、观鱼都有记载,按月装订,浩如烟海。没有明确由头,别说查阅,就是想偷偷翻看都难如登天。”
唐云燕顿了顿,继续道:
“除非……除非能有正当理由,比如万岁爷下旨调阅某一时期的记录核查某事,或者宫正司、司礼监因公务需要调用,否则绝无可能。”
周景兰沉吟道:
“强行查阅不行,等待机会又太被动……看来,我们得主动制造一个能调用《钦录薄》的机会。”
唐云燕不解:“这如何制造?”
“事在人为。”
周景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总会有办法的。或许,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找到一个必须核对皇帝某一日确切行踪的理由……”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酝酿,虽然风险极大,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第二日,朱祁镇对高善清舍身救驾的举动极为感念,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永宁宫,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不计其数,更是金口玉言,晋封她为正三品贵人。
但因背伤未愈,需静养,暂时不能侍寝。这道晋封旨意,如同在已不平静的后宫湖面又投下了一块巨石。
消息传到长安宫,周景兰只是淡淡一笑,继续修剪着窗台那盆水仙。唐云燕在一旁低声道:
“景兰,听说高美人人……不,现在该叫高贵人了,听说她急着呢,背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就催着曹吉祥四处寻祛疤生肌的灵药,恨不得立刻就能光洁如初,重获圣心。”
周景兰放下银剪,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哦?这么急?既然她如此心急,那咱们……便随了她的心意。”
她沉吟片刻,一个计划悄然成形。她召来心腹宦官吴忠和几个信得过的宫人,低声吩咐了一番。
不过两三日,宫中便悄然流传起一个消息:
去年周美人不小心摔伤,留了道浅疤,后来用了自己调制的秘制药膏,如今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这消息似有若无,却精准地飘进了永宁宫探听消息的宫人耳中。
坤宁宫请安
众妃嫔齐聚,高善清因伤告假。周景兰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襦裙,动作间,宽大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其上,一道淡粉色的、几乎要看不清的细微痕迹若隐若现。
坐在上首的钱皇后眼尖,关切地问道:
“周美人,你手腕上那是……”
周景兰仿佛这才注意到,连忙拉好袖口,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与坦然:
“回皇后娘娘,是去年不小心磕碰了一下,留了点儿印子,不打紧的。劳娘娘挂心。”
一旁的魏德妃立刻嗤笑一声,捏着嗓子道:
“哟,周美人如今可是越发娇贵了,磕碰一下也留痕?可得仔细着点,咱们女人家的身子,可金贵着呢。”
她这话明着关心,暗里讽刺。
王贞妃也笑着打量:
“不过瞧着确实淡了许多,若不细看,都发觉不了。周妹妹是用什么好法子调理的?”
周景兰垂下眼帘,语气平和:
“劳贞妃姐姐动问,并非什么名贵方子,不过是嫔妾闲来无事,翻看些医书,自己胡乱配的些草药膏子,想着不入口,只是外敷,便试了试,没想到有些微效。都是些寻常药材,算不得偏方,也……不传的。”
她最后一句不外传染说得极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清晰地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耳中。
永宁宫内,高善清趴在榻上,听着心腹宫女禀报坤宁宫的见闻。
“她自己配的药?”
高善清蹙起眉头,眼中满是怀疑:“她周景兰何时懂医术了?莫不是有什么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