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兰的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生病太慢,而且容易惹人怀疑。”
她微微前倾身体,炉火在她眼中投下深邃的影子:
“云燕,你想想,司籍掌管《钦录簿》和诸多宫廷文书档案,责任重大。宫规里,对于文书保管、记录誊抄、印信使用,都有极其严格的规定吧?”
唐云燕努力回想,她毕竟在仁寿宫跟着许江学过一阵,对宫规有所了解:
“是!我记得,尤其是《钦录簿》和用印,若有涂改、遗失,或者私用印信,都是重罪!轻则杖责、降职,重则……
可是,林司籍能做到这个位置,必然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轻易犯这种错误?”
周景兰眼神锐利:
“所以此事还需慢慢来,先让万玉贞弄清这套档案的具体细节,再说不迟。”
另一边万玉贞回到自己位于尚宫局后院的狭小值房时,已是夜深人静。
她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一盏孤灯在案头,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清冷而心事重重的脸庞。
如何才能绕过她?硬闯不行,偷窃更是自寻死路。
宫规森严,两位司籍共同查验是铁律。万玉贞的眉头紧锁,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却又一个个被自己否决。
风险太大,稍有差池,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景兰。
“万司籍,今夜怎地歇得这般晚?”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探究。
万玉贞心中猛地一跳,迅速收敛心神,抬头看去,只见林司籍不知何时站在了虚掩的门外,正透过门缝看着她。
林司籍年近四十,面容刻板,眼神里总带着几分审视,是孙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万玉贞立刻起身,脸上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恭敬:
“林司籍安好。劳您挂心,只是今日刚接手一些旧档,想着尽快熟悉,不觉就忘了时辰。”
她侧身让开,示意案几上摊开的几卷无关紧要的文书。
林司籍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淡淡开口:
“万司籍勤勉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子。这宫里的规矩,不是一日就能吃透的,慢慢来。”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上位者的告诫意味。
“是,谢林司籍提点,下官记下了。”
万玉贞垂首应道,心中却是一凛,这林司籍果然盯得紧。
林司籍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万玉贞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缓缓关上门,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在这尚宫局里,真是步步惊心。
与此同时,与宫内的新春氛围截然不同的西苑内安乐堂,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这里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高善清蜷缩在破旧的床板上,身上只盖着一床又薄又硬的棉被。
昔日的美貌早已被憔悴和怨恨取代。送来的饭食永远是冰冷的、不知是什么的残羹剩菜,她几乎难以下咽。
“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见太后!我要见皇上!”
她时常扒着冰冷的门窗嘶喊,声音沙哑凄厉,却只换来看守太监不耐烦的呵斥和同行废妃们的嘲笑。
昔日巴结她的宫人早已作鸟兽散,无人愿意在这时候沾上她这个罪妇。
绝望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她知道自己完了,孙太后放弃了她,皇帝厌恶她,她这辈子可能就要烂死在这里。
不!她不甘心!她高善清怎么能落得如此下场!
她摸索着身上,终于从耳垂上拽下了那对仅剩的、分量不轻的金镶宝耳环。
这是她最后的家当。她将耳环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她生疼。她叫住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小、眼神尚存一丝怯懦的送饭小太监。
“这个……给你。”
她将一只耳环塞进小太监手里,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帮我……帮我把另一只,想办法送到乾清宫曹吉祥曹公公手里。告诉他……告诉他,高善清有关于襄王的事情,我要当面禀报他!只要他能让我见他一面……”
她压低了声音,眼中燃烧着最后疯狂而孤注一掷的火焰。
那小太监看着手中金光闪闪的耳环,又看看状若疯癫的高善清,脸上露出挣扎和恐惧,但最终,贪婪压过了一切。他飞快地将耳环揣进怀里,低声道:
“奴婢.....奴婢试试,但成不成,可不敢保证……”
高善清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脱力地滑坐在地上,剩下的那只耳环被她死死捏在掌心,如同捏着她最后渺茫的生路。
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曹吉祥的贪婪和野心,赌他是否也对某些旧事感兴趣。
她必须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哪怕……是与魔鬼做交易。
时序流转,转眼便临近正月十五。虽仍在太皇太后丧期内,不宜大肆庆祝,但孙太后发了话,元宵佳节总该有点喜庆气,便免了舞乐杂戏,却允内廷监扎起各色宫灯。
一时间,紫禁城内各式花灯争奇斗艳,宫眷内臣们也换上了应景的绣有灯景图案的补子和蟒衣,行走间衣袂飘动,倒也驱散了几分冬日的肃杀。
御花园内更是灯火辉煌,俨然一片琉璃世界。朱祁镇难得舒展了连日因政务而紧锁的眉头,领着后妃们在灯海中穿行赏玩。
自然是新晋的丽嫔刘映蓉最为得意,伴驾在皇帝左右,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遍地金通袖宫装,灯景补子上绣着精致的玉兔捣药补子,与满园灯火相映生辉,娇艳不可方物。
她指着一盏巨大的走马灯,声音娇脆:“陛下您瞧,这灯上画的可是八仙过海?人物竟会转动,真是巧夺天工!”
朱祁镇含笑点头,心情颇佳:“爱妃好眼力。此灯名为仙踪流转,是内官监新制的玩意儿。”
他目光扫过园中琳琅满目的灯饰,有栩栩如生的生肖灯,有绘着山水人物的宫灯,还有叠成宝塔形状的料丝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钱皇后紧随其后,穿着一身较为素雅的湖蓝色宫装,她看着一盏精致的荷花灯,对身旁的王贞妃温和道:
“贞妃妹妹你看,这荷花灯瓣薄如蝉翼,点上烛火,竟似真的一般。”
王贞妃笑着附和:“皇后娘娘说的是,今年这灯扎得确实精巧。”
魏德妃落在稍后,穿着一身瑰紫色妆花缎裙,她撇撇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旁边几个妃嫔听见:
“灯扎得再好,也比不上会逗趣解语的人。”
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前方依偎着皇帝的刘丽嫔。
周景兰依旧低调,穿着一身月白绣缠枝玉兰的袄裙,外罩一件银鼠皮比甲,她安静地跟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与唐云燕低声品评着一盏造型别致的玉壶冰心灯,仿佛周遭的暗流涌动都与她无关。
然而,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场中众人的动向。
宴席设在临水的敞轩中,四周悬挂着透明的琉璃灯,映照着案上琳琅满目的珍馐。觥筹交错间,气氛倒也显得热闹。
酒过三巡,朱祁镇兴致更高。忽然,宫墙外侧传来一阵喧闹与喝彩声,隐隐有炽热的金光闪烁。
“外面何事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