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也在看周景兰,看到她低垂的头颅和紧绷的侧影,心中一阵刺痛与担忧。
他知道若被深究,第一个被怀疑、被牺牲的,很可能就是曾与他有过前科且如今地位卑微的周景兰。
孙太后将吴太妃的惊慌、胡善祥的圆场、以及周景兰瞬间的僵硬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宽容大度:
“妹妹和胡姐姐也别急着否认。本宫也只是听说罢了,想着防微杜渐。说起来,这年轻人嘛,和身边宫人有些首尾,私相授受,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很早就有的老毛病了,改了就……”
“很早就有?”
太皇太后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浑浊的老眼锐利地眯起,
“什么意思?难道以前就有过?什么时候的事?哀家怎么不知道!”
她掌管后宫几十年,最恨的就是有人在她眼皮底下弄鬼,尤其是涉及皇子皇孙的清誉。
许江姑姑心知不妙,孙太后这是要旧事重提,将当年的玉佩风波翻出来,并扭曲其性质!她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岔开话题:
“太皇太后,您该喝药了。太医叮嘱,药得按时辰服用,方能见效。这些琐碎传闻,多半是空穴来风,不值当您劳神动气,不若稍后再……”
“慢着!”孙太后岂容她打岔,声音陡然转厉,
“许江,你急什么?莫非你知道什么,想帮着遮掩?哀家话还没说完呢!这人啊,说不定就在眼前!”
“既然母后心存疑虑,为了郕王清誉,也为了皇室体面,不若当场查问清楚!搜一搜相关之人的身和住处,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信物,岂不一目了然?也省得某些人仗着几分小聪明,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妄图攀龙附凤,搅乱宫闱!”
孙太后搜宫二字,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在仁寿宫正殿炸开。
“搜宫?!”吴太妃第一个尖叫起来,因愤怒和恐惧而浑身颤抖,
“太后!你凭什么搜宫?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吗?!”
朱祁钰也霍然抬头,脸上满是屈辱和怒火:
“皇祖母!孙儿无愧于心!此等羞辱,孙儿断不能受!”
太皇太后眉头紧锁,搜宫确实太过。
但她看着孙太后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又瞥见周景兰瞬间血色尽失的脸,心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疯长。
她老了,最恨的就是失去掌控。
“母后,”孙太后放缓语气,却更显阴冷,
“并非臣妾要刻意折辱。只是这私相授受的罪名关乎皇家体统。若真有那起子下贱胚子心存妄念,拿着信物,日后闹起来更难收拾。不如就查查仁寿宫里当差的宫女,若她们都是清白的,岂不正好证明了钰儿的清白?也免得有人说我们偏心。”
这话将范围缩小到仁寿宫的宫女,看似退了一步,实则锋芒更利。
胡善祥心中焦急,她知道孙太后目标直指周景兰。她正要开口,太皇太后却已下了决心。
“够了!”太皇太后烦躁地挥挥手,
“许江,你亲自带人,只查仁寿宫所有宫女的住处,仔细看看有无异常之物。记住,动静小点!”
“太皇太后!”许江心中一沉。
“快去!”太皇太后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许江无奈,只能躬身领命:“是,奴婢遵旨。”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景兰,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随即点了两个信得过的老成嬷嬷,快步离开。
殿内陷入死寂。孙太后好整以暇地坐下,嘴角噙着冷笑。
吴太妃面色惨白。朱祁钰挺直脊背跪着。周景兰低垂着头,心脏狂跳。那枚玉佩明明交给了许江姑姑保管,她只能祈祷姑姑藏得足够隐秘。
时间一点点过去,煎熬无比。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许江回来了,她的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疑。而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嬷嬷手中,赫然托着一个锦帕包裹的小物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嬷嬷走到殿中,缓缓跪下,声音干涩:
“回禀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奴婢……在仁寿宫宫女杭泰玲的枕匣内,发现了此物。”
“杭泰玲?!”
周景兰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怎么会是泰玲?!
太皇太后眉头紧锁:“呈上来!”
锦帕打开,一枚温润莹白、雕刻着精致龙纹的玉佩显现出来。
吴太妃突然失声道:
“这……这玉佩……母后,这像是钰儿八年前遗失的那枚羊脂白玉龙纹佩!臣妾绝不会认错!”
“八年前?郕王的玉佩?!”
太皇太后目光如电射向朱祁钰:“钰儿!这可是你的东西?!”
朱祁钰也懵了,迟疑道:“回皇祖母,样式……确与孙儿幼时遗失的那枚很像,但时隔久远,孙儿……”
“像?那就是了!”孙太后立刻尖声道,“私藏亲王玉佩长达八年!杭泰玲呢?带上来!”
杭泰玲被带了上来。她脸色苍白,身体微抖,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异样的决绝。
“杭泰玲!”
太皇太后将玉佩拍在案上,“说!这郕王殿下的玉佩,为何会在你手中?私藏亲王信物,你可知罪?!”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杭泰玲没有喊冤。她缓缓跪倒,垂下头,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颤抖:“奴婢……奴婢有罪。这玉佩……确是郕王殿下……当年赠与奴婢的。”
“什么?!”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周景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泰玲在说什么?她怎么会承认?!
朱祁钰更是愕然,脱口而出:“你胡说什么!本王何时赠你玉佩?!”
杭泰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朱祁钰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痴迷与绝望,又迅速低下头,啜泣道:
“是……是多年前,奴婢偶然得见殿下风姿,心生……心生仰慕。这玉佩,是奴婢痴心妄想,私下珍藏……与殿下无关,都是奴婢一人的罪过!”
她这话,看似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却坐实了私相授受和心存妄念的罪名,更暗示了与朱祁钰某种不清不楚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