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的秋日,天高云淡,比起中原的纷扰与洛阳的焦灼,此地的空气里更多了几分边塞特有的清冽与宁静。大军凯旋的喧嚣渐渐沉淀,封赏、抚恤、军队休整等事宜在田豫、田畴等人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刘备忙于接见留守官员,了解政务,与核心文武商议应对公孙度之策,一时间也是千头万绪。
张珩将麾下铁骑营安置妥当,又将那关乎重大的传国玉玺以极其隐秘的方式,藏于自己在蓟城府邸内最可靠的密室之中,并安排了绝对忠心的霸王营老卒日夜看守。处理完这些紧要事务,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期待的情绪,悄然浮上心头。
他知道,她在这里。
在田畴的妥善安排下,蔡邕与蔡琰(文姬)被安置在蓟城东南角一处清幽的宅院。这里远离市井喧嚣,庭院虽不奢华,却整洁雅致,几丛秋菊正凌霜绽放,给这北地宅院添了几分江南的婉约气息。
张珩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换下征袍,着一身玄色常服,来到了宅院门前。他站在那扇虚掩的木门前,竟罕见地有了一丝犹豫,抬起的手顿了顿,才轻轻叩响了门环。
脚步声轻盈响起,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开门的是一位侍女,见到门外气宇轩昂、身形挺拔的张珩,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脸上瞬间露出惊喜与敬畏交织的神色,连忙敛衽行礼:“将军!您回来了!小姐……小姐她……”
她话未说完,一个清越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已从院内传来:“可是……承霸将军?”
张珩循声望去,只见庭院那棵叶片已染秋霜的老槐树下,立着一道倩影。她身着素雅的月白深衣,外罩一件淡青色薄氅,青丝如瀑,仅以一支简单的玉簪挽住,面容清减了些许,却更显肌肤如玉,眉宇间那份书卷清气依旧,只是昔日眉梢眼角的些许天真烂漫,已被一种经历变故后的沉静与坚韧所取代。正是蔡琰,蔡文姬。
四目相对,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又仿佛只在昨日。
张珩迈步走进庭院,挥手让侍女退下。他走到蔡琰面前,距离咫尺,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泛起的微微水光,以及那努力维持镇定却依旧泄露出一丝委屈与依赖的神情。
“文姬……”张珩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许,“我回来了。你与伯喈先生(蔡邕字),一路受苦了。”
蔡琰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风尘仆仆却依旧锐利的眉眼,看着他玄衣上似乎尚未散尽的沙场气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父亲与琰儿,能安然北来,全赖将军……麾下义士舍命护持。” 她微微侧首,似乎想掩饰微红的眼眶,“只是父亲……心中郁结,对将军强行‘请’我们离京之事,至今仍有些……难以释怀。”
张珩自然明白蔡邕的固执,他叹了口气:“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洛阳已成炼狱,董卓倒行逆施,伯喈先生若留在那里,后果不堪设想。珩行事鲁莽,令先生受惊,心中甚愧。然,若重来一次,珩仍会如此选择。”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是为了守护,而非冒犯。
蔡琰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她何其聪慧,岂会不知其中利害?若非张珩未雨绸缪,强行将他们带离,恐怕他们父女早已葬身于那场大火与混乱之中,……她不敢再想下去。
“琰……明白。”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哽咽,“只是……只是当日被骤然带离,心中惶恐,不知前路,更不知将军……在军中安危……” 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但那蕴含的关切与挂念,却如涓涓细流,清晰地传递过来。
张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了。他征战沙场,面对千军万马、强敌吕布都未曾动摇的心,此刻却因这女子含蓄而真挚的担忧泛起涟漪。他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看着她紧握着衣袖、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文姬,”他上前一步,距离更近,几乎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墨香与菊香,“乱世如潮,身不由己。但我既将你们接来,便会护你们周全。幽州虽不及洛阳繁华,然有我大哥治理,有军民同心,可暂得安宁。你在此,可安心读书、弹琴,不必再担惊受怕。”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至于我……沙场争锋,自有天命。你无需过于忧心。这身武艺,便是用来斩破荆棘,护我想护之人的。”
这番话,已近乎承诺。蔡琰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的是张珩那双平日里霸烈锐利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令人心安的沉稳与温柔。她心中的委屈、恐惧、漂泊无依之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依托。
“将军……”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父亲固执,不明将军苦心,但琰儿……感激不尽!若非将军,琰儿此生……不知飘零何处……”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张珩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泪水,手伸到一半,却又觉得唐突,僵在了半空。
蔡琰见他如此,破涕为笑,自己用衣袖轻轻拭去泪痕,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更添娇艳。她低声道:“让将军见笑了。”
“无妨。”张珩收回手,也笑了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两人并肩在院中缓缓踱步,秋阳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蔡琰向他问起南征见闻,问起虎牢关的战事,问起中原局势。张珩避重就轻,只拣些不那么血腥、甚至略带传奇色彩的事情说来,比如关羽温酒斩华雄,比如联军会盟的场面,却将自己百回合败吕布的惊险一战轻轻带过。
蔡琰听得时而惊叹,时而蹙眉,她虽深处闺阁,却学识渊博,对天下大势自有见解。她轻声道:“将军与刘皇叔心怀天下,欲匡扶汉室,此志可敬。然观今日诸侯,各怀私心,恐难成大事。幽州僻处北疆,或可暂避中原纷争,积蓄力量。”
张珩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见识,不由赞道:“文姬高见,与大哥及国让等人所谋不谋而合。”
得到他的肯定,蔡琰心中泛起一丝甜意,脸上红晕更甚。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院中菊香淡淡,秋风送爽。这一刻,没有了沙场的金戈铁马,没有了朝堂的尔虞我诈,只有一对历经波折、终于在北疆秋色中得以短暂安宁的男女,互诉着衷肠,慰藉着彼此风尘仆仆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