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封印暂时稳固后的第一个清晨,九公主掀翻了瑶池的议事案。
“整日对着水晶碑考评,诸仙都快成算盘精了。”她将桃枝插进天赐正在批阅的奏章堆,“陪娘去人间走走。”
天赐抬眼见母亲换了装束——荆钗布裙,肩上还挎着个药箱,俨然乡村医女模样。他腕间心灯印记微微发烫,映出她魂海里翻涌的旧时光影:暴雨夜的山道、追兵的火把、还有养母周婆婆咳血的面容。
“好。”他挥袖褪去冕服,青衫袖口自动补上块粗布补丁,“从哪儿开始走?”
九公主弹指画出张焦黄地图,上面蜿蜒的红线竟是用血绘成的逃亡路线。起点处的青云山小院墨迹最深,终点却消失在北荒边境。
“从你第一次弑神处开始。”她轻声道,“赵县令的府邸。”
昔日县令府邸已是片桃林。
百姓们自发在此植满桃树,枝头系着祈福红绸。最大那棵树下立着无字碑,常年供奉新鲜瓜果——竟是纪念当年被天赐焚化的赵县令。
“怪事。”天赐金轮扫过碑石,“百姓竟祭奠贪官?”
九公主却从药箱取出把泛黑的泥土:“赵德庸的幽冥之瞳虽恶,生前却治过水患。他死后百姓挖出本日记,写着‘畏天罚而不敢尽恶’。”
她将泥土撒在碑前,土中竟生出洁白见诚花。花瓣映出赵县令不为人知的片段:深夜偷偷修改税册、给孤寡送米粮时蒙面遮脸、甚至临终前拼命撕毁通缉天赐的文书...
“恶业虽深,终有一念之善。”她折桃枝插进泥土,“此地怨气已化,该有新生了。”
桃枝入土即长,转眼花开满枝。奇异的是每朵花都半白半黑,白瓣清香黑瓣苦涩。风吹过时,花朵自行飞向需要慰藉之人——失去至爱的得白瓣,心怀悔恨得黑瓣。
有个曾受赵县令欺凌的老农,接到黑瓣后突然痛哭:“原来那狗官死后,魂魄一直在帮我们挡洪灾...”
重走逃亡路第二站是黑风寨。
当年被天赐焚毁的山匪巢穴,如今建起了学堂。孩子们朗朗读书声中,老校长拄拐迎来——他竟是唯一幸存的山匪二当家,被焚去双腿后洗心革面。
“九姑娘!”老人激动得拐杖倒地,“您给的药方救了多少娃儿...”
九公主却望向学堂后山。那里有座无冢坟场,埋着当年死於天赐失控火焰的无辜者。坟头寸草不生,连飞鸟都绕道。
她忽然从药箱掏出三百枚铜钱,每枚都刻着心灯印记:“当年我儿造下的业,该清了。”
铜钱撒入坟场那刻,地底涌出焦黑怨气。天赐腕间印记骤然灼痛,仿佛重回当年失控暴走的瞬间。
“莫压。”九公主按住他施法的手,“让他们怨。”
怨气凝成狰狞鬼影扑来,却在触及她衣角时骤然温顺——所有冤魂都看见了她三百年来暗中超度的画面:每夜以仙血写往生咒,每年忌日亲自来焚香,甚至为护他们魂魄不惜硬抗雷劫...
“够了...”最凶厉的冤魂突然消散,“您还够了。”
坟场忽生绿草,开出半白半黑的见诚花。孩子们跑来采花别在衣襟,歌声惊起新栖的云雀。
第三站是天河断桥处。
当年九公主私拆仙桥导致下界洪灾,如今河岸仍留着水痕印记。奇怪的是沿岸百姓皆供着她的长生牌位,称“舍身娘娘”。
“分明是罪过,怎成了功德?”天赐疑惑。
九公主引他至下游村庄。老人们正给孩童讲故事:“...洪水来时,白衣仙子把自己变作堤坝,浑身被冲得都是血口子哩!”
她忽然咳嗽起来,袖口渗出血丝——当年抗洪留下的旧伤从未痊愈。天赐金轮照见真相:母亲确实曾以仙躯堵溃堤,险些魂飞魄散。
“罪要认,功不必提。”她擦血笑道,“但百姓记得。”
夜幕降临时,河面飘起万千河灯。每盏灯都写着受她恩惠者的名字,灯芯竟是见诚花瓣。灯火汇成璀璨星河,照亮母子前行的路。
最终站回到青云山小院。
桃树已亭亭如盖,树下新立了周婆婆的石像。有个瞎眼老妇正摸石像的手喃喃自语:“周家姐姐,九姑娘带娃回来啦...”
九公主忽然跪地三叩首:“婆婆,我把孩子教好了。”
天赐随之跪落。额间金轮触及泥土时,地底传来周婆婆欣慰的叹息。慈守树飘落一片叶子,正覆在他补丁处——那补丁忽然化作周婆婆当年缝的护身符。
“走吧。”九公主起身拍拍泥土,“该去种最后一棵树了。”
他们停在北荒与中原交界处。
这里曾是战场,黄土下仍埋着白骨。九公主从药箱底层取出个陶罐,罐里装着赵县令的悔恨、黑风寨的怨气、天河的水痕、以及青云山的泥土。
“恶业消弭处,当开新生花。”
她徒手掘坑时,天赐忽然看见她腕间旧伤——每道都是为平息他人苦难留下的。最深那道正是当年为他挡天罚所致,伤口处还嵌着星砂。
桃树种下的刹那,极北之地突然传来震动!魔神熵的触须竟钻出冰层,疯狂扑向树苗——它惧怕这种融合善恶的新生力量。
天赐金轮骤亮,却被母亲轻柔推开。
“看着。”九公主将掌心覆于树苗,“世间最强的力量,从来是温柔。”
她哼起周婆婆教的摇篮曲,歌声裹着心灯光芒渗入土壤。桃树瞬间参天,花开时白瓣治伤黑瓣解毒,连飘落的花粉都净化了魔气。
熵的触须焦枯退散,鬼帝在时空裂缝中厉啸:“不可能!温柔怎能抗衡混沌?!”
桃树忽然结出硕果,果实炸开成烟花,在天幕绽出三界皆见的宣言:
「恶业已消除,新生正当始」
九公主倚树轻笑,发间桃枝已与神树连理。
她走过的每处废墟,都正开出生机勃勃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