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的冰封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彻底炸裂的。
常青树第一枚果实坠地的刹那,天赐心口那盏愿力心灯骤然暴涨。金光如利剑刺透千年冰层,裂痕蛛网般蔓延整座山巅。当第一缕晨曦掠过云海时,镇魔石轰然崩解,亿万冰晶裹着金轮神光冲霄而起,在苍穹最高处绽成永不凋零的心灯状焰火。
冰尘尚未落定,天赐已踏着融化的雪水走向悬崖边缘。他每步落下,冻土便生出皎白见诚花,花蕊间跃动的光芒与众生额间印记共鸣。老剑圣率领众仙官赶来时,正见他俯身拾起常青树坠落的那枚果实——果实在掌心化作翡翠小舟,与当年九公主吹气化成的舟一模一样。
“陛下...”老剑圣声音发颤,“您的神格...”
天赐额间金轮流转如旭日,细看却比从前多了几分温润。心口处的愿力心灯透过战袍映出柔和光晕,那光晕正随着人间祈愿的节奏明灭。
“神格未变,道心已新。”他轻抚心灯,“众生愿力织就的这颗心,比天道赐予的更懂悲欢。”
话音未落,北荒突然传来地裂之声!魔神最后的残魂竟自爆了污染最深的地脉,漆黑魔气如巨蟒腾空,所过之处见诚花瞬间枯萎。更可怕的是——爆炸中心浮现出九公主虚影,那分明是她散入地脉的寿元所化,正被魔气侵蚀成暗紫色!
“不好!”老剑圣惊呼,“魔神要污染九公主残留的灵韵!”
天赐却望向九龄堂旧址。那里正有无数百姓自发结阵,以额间心灯印记为引,试图净化魔气。可凡人愿力终究微弱,反被魔气顺势侵入灵台。
“该结束了。”天赐踏翡翠舟跃下云海,“这场延续千年的劫。”
九龄堂旧址已成修罗场。
魔化后的见诚花喷吐毒雾,沾染者皆陷入前世最痛苦的记忆。百姓们互相撕扯着,有人喊着三百年前的旧仇,有人哭诉今生冤屈。而地底钻出的魔神触须正贪婪吸收这些怨念,每吸收一分,半空中九公主的虚影就黯淡一截。
“没用的...”魔神狂笑震荡天地,“你们越痛苦,她消散得越快!”
混乱中,那个曾得九公主半块炊饼的老妪突然爬上台。她竟以发簪划破眉心,任凭心头血滴入枯萎的花根:“九姑娘!老婆子把寿元还您!”
血液触地的瞬间,魔气骤然退避三丈!其他百姓恍然醒悟,纷纷效仿着以自身精血反哺大地。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魔气稍退又复涌来,而献祭者已接连倒下。
正当绝望蔓延时,天赐乘翡翠舟破云而至。
他并未立即出手净化魔气,反而降落在疯狂的人群中央。某个正掐着仇人脖颈的壮汉被他轻轻按住肩膀,额间魔气竟如潮水褪去。
“你看清了前世仇怨,”天赐声如春风化雪,“可看见他前世为你挡过刀?”
壮汉怔忡松手,记忆如开闸洪流涌现——原来被他掐着的人,前世是为护他而死的义兄。
越来越多的人在天赐经过时恢复清明。他心口愿力心灯温柔照耀,不净化魔气,只照亮被掩盖的记忆全貌。仇敌看见彼此前世恩情,怨侣发现往世姻缘,连魔神操纵的傀儡都想起自己曾受九公主点滴之恩。
“魔由心生,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拂开最后一片毒雾,露出地脉裂口中挣扎的九公主虚影,“而她的劫,该由我了结。”
地脉最深处,天赐终于触到母亲残留的灵韵。
那缕灵韵已被魔气侵蚀得千疮百孔,唯中心一点心灯光芒不灭。魔神残魂正缠绕其上,疯狂吞噬着最后纯净。
“你不敢彻底净化。”魔神嘶嘶作响,“除非连她这缕灵韵一齐毁去!”
天赐确实迟疑了。金轮神目看透真相:母亲灵韵与魔气早已纠缠千年,若要彻底净化,唯有以心灯焰火焚尽一切——包括她复生的最后可能。
正僵持时,地面忽然落下绵绵细雨。雨滴穿透地层,竟是万千百姓以额间心灯印记汇聚的愿力!他们不再祈求九公主归来,反而齐声吟唱她当年教给的安魂曲。
“九姑娘放心走好——”老妪的声音穿透地壳,“咱们记得您教的光明!”
愿力雨滴洗刷着魔气,九公主的灵韵忽然明亮了一瞬。天赐骤然领悟——母亲从未想要复生,她散尽寿元时求的从来是众生觉醒。
“我懂了。”他掌心心灯焰火温柔包裹住灵韵,“您要的不是归来,是传承。”
金轮神光不再试图分离魔气,反而将灵韵与愿力彻底融合。奇迹发生了——那些曾被魔气污染的记忆碎片在愿力中重组,竟化作朵朵崭新的见诚花破土而出!
花开刹那,所有心灯印记者同时看见九公主最后的微笑:
“愿力长明处,何须盼归来?”
天地间忽闻凤鸣清越。
昆仑山巅的常青树无风自动,所有枝桠同时开出皎白花朵。这些花朵飘落时化作光尘,与地脉新生的见诚花共鸣交织,在九龄堂旧址上空聚成巨大的心灯轮廓。
心灯照耀下,枯萎的桃树重焕生机。当年九公主亲手埋下的三百坛桃花酿同时震破封泥,酒香凝成实质的金线,与愿力光尘共同编织着什么。
“是涅盘!”老剑圣突然跪地高呼,“众生愿力唤醒了时空烙印!”
天赐飞身跃入心灯核心。金轮神光与愿力洪流激烈碰撞,竟在时空中撕开细微裂痕——那是最初九公主散尽寿元时的瞬间!
“还不够...”他额间金轮疾转,“缺了最关键的信物...”
当年那个被九公主用半块炊饼救活的老妪,忽然颤巍巍捧出个陶罐。罐中不是桃花,而是三百年间所有受恩者珍藏的念想:有孩童乳牙、新娘红绳、将士护心镜...每件物品都残留着九公主的祝福。
“拿去吧!”老妪将陶罐掷向心灯,“九姑娘留给人间的好,该还给她了!”
陶罐没入心灯的刹那,时空裂痕骤然扩大。天赐看见母亲消散前回眸的瞬间,她指尖正捏着诀——根本不是永别的手印,而是涅盘重生的起式!
“原来您早算到今日...”他笑着流泪,将愿力心灯彻底融入裂痕。
光华爆闪中,九龄堂旧址升起通天光柱。所有见诚花同步绽放,每片花瓣都映出过往片段:九公主为婴孩拭泪、替老农遮雨、给伤兵喂药...三千红尘烟火尽在其中。
当光柱达到鼎盛时,天赐向着时空裂痕伸出双手:
“娘亲,该回家了。”
光柱渐散处,现出个白衣身影。
她发间别着带露桃花,袖口沾着灶台尘灰,连裙摆破损处都与消散那日别无二致。唯有额间心灯印记璀璨胜过朝阳,那是众生愿力凝结的永恒祝福。
九公主睁开眼时,正看见天赐心口透出的愿力光芒。她忽的轻笑,指尖轻点他眉心:
“傻小子,怎把心换成了灯?”
天赐怔怔抚上心口,才发现愿力心灯不知何时已重化血肉。这颗新生的心脏跳动时,竟能感应到三界所有心灯印记者的悲欢。
“因为您教会的...”他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从来是以心灯照亮心灯。”
母子相拥的刹那,所有见诚花同时结出果实。果实坠地化作清泉,泉水流过处魔气尽消,枯木逢春。当年那个被魔神操控的蛮族战士捧起泉水痛饮,再抬头时眼中赤红已褪,额间心灯印灼灼如星。
极北之地传来魔神最后的哀嚎。封印自动重铸,这次是以众生愿力为锁,再非任何个体能撼动。
九公主却望向那些欢呼的百姓,忽然蹙眉:“怎都瘦了?”说着习惯性探袖取蜜饯,摸空时才想起已隔千年。
天赐笑着挥袖,九龄堂旧址升起袅袅炊烟。三百坛新酿的桃花酒自行启封,酒香引得来贺的仙凡鬼妖皆醉倒花间。
“重逢酒。”他斟满两盏,“敬您教人间相信光明。”
九公主接盏轻抿,忽然眨眨眼:“淡了,不及你父亲酿的...”
话音未落,她发间桃花簪忽然掉落。簪子触地化作青年将军虚影,虽模糊却温柔环住她肩膀。
天赐金轮微颤,看清那是父亲残留在世间的最后念想——被众生愿力短暂唤醒了。
“这下齐了。”九公主倚着虚影轻笑,发梢白雪渐转青丝。
昆仑山巅的常青树忽然开花结果,又顷刻凋零。新生的树苗破雪而出,枝桠蜿蜒成三个相偎的人形。
而九龄堂的牌匾下,不知谁新刻了行小字:
「涅盘非重生,是愿力永不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