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还在烧,张定远站在坍塌的城墙边缘。斜坡上倭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撞木已经抬起,盾阵开始晃动。他盯着脚下那片被火光照亮的积水,水面上漂着灰烬和碎木,反着暗红的光。
他忽然转身,对身边一名亲兵低吼:“去城南水门,打开主闸!立刻引濠河的水进来!”
亲兵愣住:“将军,水灌进城……”
“照做!”张定远打断他,“再派人砍倒东侧三棵老树,堵住南北通道,让水流只往西坡走!”
亲兵拔腿就跑。张定远回头看向刘虎:“你带十个人,守住原线,撑到水来为止。”
刘虎点头,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提起刀站到最前面。老兵们重新列阵,盾牌压紧地面。火铳手只剩最后一轮弹药,蹲在后方装填。
远处倭寇已冲上斜坡。第一排举着火把,第二排扛云梯,第三排抬撞木。他们踩着瓦砾往上爬,脚步打滑但没停下。
张定远蹲下身,用手探了探地面积水的流向。水很浅,只没过脚背,但坡度明显。只要水量够大,这片废墟前就会变成泥潭。
他站起身,走到火铳手旁边:“专打举火把的,别浪费子弹。”
枪声响起,三个持火把的倭寇倒地。火焰熄灭,斜坡上光线一暗。倭寇队伍出现短暂混乱,但很快又继续推进。
这时,从城南方向传来哗哗的水声。
起初很小,像是雨漏进沟渠。接着声音变大,水流从街角涌出,顺着地势往下淌。水越来越急,带着泥沙和枯叶,迅速漫过倒塌的墙基。
张定远盯着水流方向。水正沿着他预想的路线,冲向坍塌处前方的空地。
“成了。”他说。
水流加快,很快淹到膝盖。斜坡上的倭寇脚步一滞。云梯太重,陷进泥里拔不出来。有人摔倒,后面的人踩着同伴往上爬,结果一起滑下。
撞木卡在瓦砾堆里,几人合力推拉,却越陷越深。
张定远举起剑:“火铳手,三点齐射!打中间那群!”
三排枪响,七名倭寇中弹倒地。尸体滑入水中,血色在浑浊的水面散开。
倭寇开始后退。但他们还没完全撤离,水流就已经彻底覆盖了冲锋路线。整片区域变成一片泥水混合的洼地,深的地方能没到大腿。
张定远立刻点出八名士兵:“你们几个,脱甲!留短刃和绳索,下水!”
八人迅速卸下重铠,只穿单衣。他们是潮州本地人,从小在河边长大,熟悉水性。
“沿沟潜行,靠近敌人腿脚时动手。能拽倒就拽倒,能割绳就割绳,别暴露自己。”
八人点头,一个接一个滑入水中。水浑浊,看不清身影,只留下轻微的波纹。
岸上,张定远下令弓手封锁河岸两侧,防止倭寇绕行上游渡河。同时调两名老兵带民夫清理内街火源,确保水不带火进民居。
几分钟后,斜坡外的倭寇再次尝试涉水。
十几个悍勇之徒腰绑皮带,手拉手往前走。走到一半,突然一人脚下一空,整个人栽进水里。旁边两人去拉,结果也被拖倒。
水底有动静。
一根绳索猛地勒住一人小腿,用力一扯。那人仰面跌入泥水,挣扎几下就没动静了。另一人刚转身想逃,背后伸出一只手将他按进水里。
云梯绑绳被割断,梯子一头下沉,直接砸翻三人。
倭寇队伍大乱。有人喊“水鬼”,有人扔掉武器往后退。原本整齐的阵型彻底散开。
张定远站在残垣高处,看到水中有黑影移动。他知道是突击队得手了。
“再放两轮火铳,逼他们远离水边!”
枪声再起,倭寇纷纷后撤。最后一批还留在水中的也慌忙往回爬,不少人陷在泥里拔不出腿,被后面的溃兵踩踏。
水流持续涌入,整个西段缺口前已成一片泽国。火势因水汽压制逐渐减弱,不再向外蔓延。
张定远转头对传令兵说:“去库房,把剩下的虎蹲炮全调到北台高地,瞄准倭寇集结地,每三十步打一发。”
传令兵领命而去。
他又看向刘虎:“你带人轮换休息,旧伤不能硬撑。等会可能还有动作。”
刘虎喘着气靠在盾牌上,右臂绷带渗出血迹,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明白。”
此时,城内百姓也开始响应。有人自发组织挑水救火,有人拆自家门板用来加固其他城墙段。街道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民兵在巡逻。
张定远登上角楼残基,面向所有守军大声道:“水只淹敌路,不进家门!这是天助我们守住城池!所有人听令——火器手上高处,弓手封两岸,水队保持潜伏,准备应对下一步进攻!”
士兵们齐声应答。
他指派专人监控水位,确保水流不会倒灌内街。同时安排两队轻兵在城内待命,以防倭寇分兵偷袭其他城门。
远处,倭寇退至百步之外,正在重新集结。他们没有完全撤走,而是分散在安全距离外观察局势。
火光映在张定远脸上,雨水顺着他额头流下,混着烟灰划出道道痕迹。他的衣服湿透,剑柄沾水变得滑腻,但他握得很紧。
水流仍在奔涌,冲刷着尸体和残物。水面上漂着断箭、破布和未燃尽的火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伤口裂开了,血顺着手指滴进水里。
但他没有包扎。
他知道战斗还没结束。
倭寇还在外面。
他抬起眼,望向黑暗中的敌营。
一支箭突然从远处飞来,钉在他脚边的木桩上。
他不动。
紧接着,第二支箭射入水中,离最近的潜伏士兵不到两尺。
水底的黑影缓缓移动。
那个士兵慢慢抬起手,摸到了腰间的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