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战报不再是雪片,而是染血的羽檄,一封比一封急,一封比一封沉。
代郡防线,已然化作了巨大的血肉磨盘。蒙恬亲自坐镇城头,甲胄上沾满了凝固的血污和烟尘。匈奴人如同不知疲倦的狼群,日夜不停地猛攻。城墙上,秦军的弓弩手轮番上前,箭矢如蝗,却难以完全遏制匈奴人悍不畏死的冲锋。檑木滚石砸下,云梯被推翻,城下尸积如山,腥臭冲天。
守军的伤亡数字触目惊心。箭矢消耗的速度远超补充,许多士卒只能用折断的箭杆绑上磨尖的骨头或石块继续射击。随军的金创医官人手严重不足,伤兵营内哀鸿遍野,缺医少药使得许多本可挽救的轻伤恶化至死。军粮也开始出现短缺,后方转运的车队屡屡遭到匈奴游骑的袭扰。
军心,在持续的血战和巨大的牺牲面前,开始出现细微的动摇。疲惫、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如同瘟疫般在部分士卒中悄然蔓延。
“将军!左翼第三烽燧求援!匈奴集中了至少三个百人队猛攻那里,快要顶不住了!”一名满脸是血的校尉踉跄着冲到蒙恬面前。
蒙恬眼神赤红,嘶哑着吼道:“顶不住也要顶!告诉王校尉,人在燧在!他若退后半步,我蒙恬亲自斩他!把最后一批预备队调上去!弓弩手,集中火力,覆盖燧台前方五十步!”
他拔出佩剑,指向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匈奴骑兵,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杀——!”
“杀!!!”城墙上,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用长矛,用战刀,用拳头,用牙齿,将爬上城头的敌人一个个砸下去,捅下去,咬下去!每一寸城墙的坚守,都浸透了秦军将士的热血。
与此同时,在黑夫小队拼死带回情报指引下,蒙恬派出的数支“快速反应骑队”也如同匕首,不断刺向匈奴大军的侧翼和后勤线。他们袭击落单的部落,焚毁草料场,虽然无法扭转正面战场的巨大压力,却成功延缓了匈奴主力全力攻城的速度,并给冒顿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咸阳,天工苑。
与北疆的血火地狱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但紧张程度丝毫不逊。
炒钢炉经过数次失败的爆炸和炉体损毁后,终于逐渐稳定下来。工匠和学者们摸索出了一套相对安全的操作流程,对鼓风力度、投炭时机和搅拌频率的控制也越发精准。
扶苏再次来到试验场时,正赶上新一炉“炒钢”出炉。炽亮的钢水在池中翻滚,被熟练地夹出、锻打、淬火。
这一次,呈上来的成品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那是一根约三尺长、两指宽的钢条,表面虽然依旧粗糙,但泛着一种不同于生铁暗沉、也不同于熟铁柔软的致密光泽。
公输哲拿起一把测试用的青铜战刀,示意一名工匠手持钢条。“铿!”一声刺耳的金属交击声,青铜刀应声崩开一个巨大的缺口,而钢条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殿下请看!”禽滑厘拿起钢条,奋力向一块半寸厚的木板劈去,“咔嚓”一声,木屑飞溅,钢条深深嵌入木板,自身却丝毫无损,甚至连明显的弯曲都没有。
“韧性与硬度,皆远超以往!”公输哲声音带着激动,“虽距理想之钢尚有差距,但以此材质,打造刀剑,必能断铜裂甲!若用于钻铳管,其耐用性亦将远超生铁!”
材料的困境,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坚实的口子!
扶苏接过那根尚有余温的钢条,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蕴含着希望的分量。他用力挥动了一下,破空声凌厉。“好!以此韧钢,先全力打造一批近战兵器,速送北疆!让我们的将士,手持利刃,多一分杀敌保命的依仗!”
他看向那依旧简陋的炒钢炉,目光坚定:“此法既已证明可行,便立刻着手改进炉体,设计更高效的鼓风与搅拌器械,力求稳定产出,提升效率!我们要的,不仅是几根钢条,而是能让大秦将士普遍装备的优质钢兵!”
然而,现实的残酷,并不会因局部的突破而改变。
玄癸带来的消息,瞬间冲淡了天工苑的喜悦。
“殿下,北疆蒙恬将军血书!代郡防线多处破损,兵力捉襟见肘,若十日内再无援兵或重大转机,恐…恐有崩溃之虞!黑夫…醒了,但失血过多,脏器受损,军医言其…恐难再胜任锐士之职。”
“沛县刘季,其势力已控制沛县至丰邑商路,开始插手地方小额诉讼,俨然以‘民间青天’自居,声望日隆。”
“吴中项梁,以‘助饷’之名,已实际掌控会稽郡近半赋税,其麾下武装已超一千五百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项羽近日于吴中街头,徒手格毙一头惊牛,勇名更炽,江东子弟投效者众。”
“张良方面,旧齐盐场发生大规模灶户(煮盐工)逃亡事件,疑与私盐利益及张良煽动有关,朝廷盐税收入受损。”
北疆濒临绝境,内部群狼环伺。炒钢的成功,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点燃的一支火把,光芒微弱,却指明了方向。但要靠这微光驱散笼罩帝国的沉沉黑暗,还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火把,需要…北疆那无数将士用血肉之躯,硬生生顶住压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扶苏握紧了手中的钢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将钢条递给玄癸,声音沙哑而冰冷:“将以此钢打造的第一批战刀,命名为‘破虏’。告诉蒙恬,告诉北疆的每一个将士,朝廷与他们同在!援兵,会有的!转机,也会有的!让他们…再坚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