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泗河水浸透了韩信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他牙关打颤,但更冷的是身后越来越近的搜寻声与呵斥。他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和过人的水性,奋力向河对岸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潜游。箭矢“嗖嗖”地射入他身后的水面,溅起朵朵水花。
就在他几乎力竭,感觉肺部快要炸开之时,他终于成功地钻入了那片芦苇荡。密集的芦苇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蜷缩在泥水里,大口喘息,心脏狂跳,耳朵却竖得笔直,警惕地听着岸边的动静。
搜寻的人在岸边咒骂了一阵,又朝着芦苇荡胡乱射了几箭,未见动静,似乎认定他已被河水冲走或溺毙,最终悻悻离去。
韩信在冰冷的泥水中又潜伏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这才如同水鬼般,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艰难地爬上岸。他第一时间摸向怀中,确认那根空心的芦苇杆已然不见,心中不由一沉。但此刻他已顾不得那么多,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不敢回之前的任何落脚点,也不敢在码头附近停留。凭借着对彭城地形的熟悉,他踉跄着钻进更深的陋巷,找到一个无人看管的、堆满破旧杂物的荒废小院,瑟缩在角落里,借着杂物遮挡风寒。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饥饿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证物……必须送出去……”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没有昏睡过去。他需要一个新的、安全的联络方式,也需要食物和御寒之物。他知道,自己这次的暴露,意味着对手的警觉性已提到最高,接下来的任何行动,都必须万分小心。
与此同时,那根藏着证物的空心芦苇杆,并未如韩信担心的那样沉入河底或被冲走。 它顺着水流,漂到了下游一处回水湾,被一名在河边捡拾柴火的、隶属于黑冰台外围眼线的老樵夫偶然发现。老樵夫察觉芦苇杆的异样,想起上头的交代,立刻将其秘密上交。
经过层层传递,这包浸水但内容物基本完好的证物,最终与韩信脱险的消息,几乎同时送到了扶苏手中。
扶苏看着那包被小心烘干、摊开在细绢上的香料粉末和暗红色碎屑,眼中寒芒大盛。他立刻召来天工苑内对矿物、植物有研究的老匠人(其中亦有被吸纳的方士)进行辨认。
老匠人仔细查验后,确认道:“公子,此粉末香气浓烈持久,质地细腻,绝非中原常见之物,应是来自极西或岭南之地的顶级香料,价比黄金。这暗红色碎屑,质地沉重,色泽鲜艳,确系丹砂无疑,乃炼丹、染色之上品,管制极严!”
“香料……丹砂……”扶苏握紧了拳头,“利用少府官船,走私这等朝廷严控的暴利之物,其胆大包天,简直骇人听闻!” 韩信用命换来的这份证物,虽然还不能直接指向最高层的幕后黑手,但已然将贾市掾乃至其保护伞,钉死在了走私重罪的边缘!
“王绾,立刻以密件形式,将此证物鉴定结果,连同韩信舍命获取证据的经过,一并呈送父皇!同时,抄送李斯!” 扶苏语气森然,“这一次,我看他们还能如何狡辩!”
而在治粟内史衙署,萧何的“专注”于军粮转运核查,也取得了关键进展。
他通过比对近期与往期的船只调度记录,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模式:每当那几艘被韩信标记的可疑少府官船完成“特殊任务”(即走私)后,在返回敖仓或前往下一站的途中,总会“恰好”承接一部分并非紧急的军粮转运任务。而这些任务所经过的路线和节点,其损耗记录往往会出现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异常上调,仿佛在借此弥补“特殊任务”可能带来的账面不平衡,或者……是在进行某种利益输送的掩护。
萧何将这一发现,以及与之相关的船只编号、时间节点、异常损耗数据,再次整理成一份补充简报。他没有直接提及走私,而是将其定义为“利用军粮转运进行账目调剂,可能存在贪腐空间”的严重违规行为。这份简报,与他之前发现的敖仓系统性问题、以及彭城码头的异常相互呼应,形成了一条更加清晰的、从地方到中枢、从账目到实物的舞弊链条。
他将简报密封好,没有通过张漕运丞,而是按照之前与王绾约定的特殊渠道,直接送往了天工苑。
沛县,刘季的“漕运探索”似乎陷入了停滞。
他所能接触到的层面,根本无法触及真正的利益核心,这让他颇感郁闷。这一日,他与樊哙、卢绾等人在酒肆买醉,几碗烈酒下肚,话又开始多了起来。
“他娘的!都说漕运是块肥肉,可这肉都长在骨头缝里,看得见,摸不着!”刘季拍着桌子,有些愤愤。
樊哙嚼着狗肉,含糊道:“大哥,摸不着就算了,咱们在沛县,不也挺快活?”
“快活?”刘季斜了他一眼,打了个酒嗝,“萧何兄弟在咸阳,怕是天天见的都是咱们想都想不到的世面!那才叫快活!”
卢绾小心道:“大哥,萧功曹那是真有本事……”
“本事?”刘季哼了一声,眼神有些迷离,“老子就没本事?不过是……时运未到罢了!” 他仰头灌下一大碗酒,心中那股不甘与对更大舞台的渴望,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炽烈。
章台殿内,嬴政的面前,并排放着两份密报。
一份是扶苏呈上的,关于韩信获取的走私物证鉴定结果及其冒险经过。
另一份,是萧何通过天工苑渠道送来的,关于漕运系统利用军粮转运进行账目调剂的最新发现。
嬴政的目光在两份密报间停留了许久,殿内寂静无声,只有铜漏滴答。良久,他提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诏书上,缓缓写下几行字。内容并非直接处理漕运案,而是重申漕运纪律,严申延误军需者,无论官职,立斩不赦!并授权御史大夫及相关部门,遇有阻挠调查者,可先斩后奏!
这道诏书,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其森然杀气,已弥漫整个朝堂。它赋予了调查者极大的权力,也表明了皇帝彻查到底的决心。
诏书颁下,朝野震动。
李斯接到诏书副本和那份物证密报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事情已经无法轻易压下去了。他必须做出抉择,是断臂求生,弃卒保帅,还是……
而赵高,在听闻这道诏书后,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转化为更深的怨毒。他知道,扶苏的刀,已经架到了他某些潜在盟友的脖子上,甚至可能……距离他自己的喉咙,也不远了。
彭城荒院中,冻饿交加的韩信,终于等来了接应的黑冰台暗桩,被秘密转移至安全屋。当他得知陛下已下严旨,并且他舍命获取的证物已呈送御前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痕迹。他知道,自己的冒险,没有白费。
风暴,终于从暗处的涌动,化为了明面上的雷霆之势。帝国的漕运体系,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清洗。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迫在眉睫的压力与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