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甚嚣尘上,即便身处深宫,也难免被波及。这一日,扶苏正在天工苑内与公输哲商讨雪盐精炼的细节,一个略带骄纵的童声在苑门口响起。
“兄长!兄长!”
扶苏回头,只见年仅十岁出头的胡亥,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在几名宦官的簇拥下,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他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与蛮横,四处张望,对苑内那些工具和半成品显得兴致勃勃,却又带着一丝嫌弃。
“亥弟,你怎么来了?”扶苏停下手中的工作,语气平和。看着眼前这个尚显稚嫩,却在原本历史中一手导致大秦崩塌、屠戮自己所有兄弟姐妹的“罪魁祸首”,扶苏的心绪无比复杂。那跨越两千年的惨剧画面再次浮现,让他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长兄的温和。
胡亥跑到扶苏面前,仰着头,毫不客气地问道:“兄长,外面好多人都在说你坏话呢!说你中了邪,不要以前的老师朋友了,还弄些奇怪的东西!是真的吗?” 他眨着眼睛,话语直接得近乎无礼,全然不懂这些话背后的锋芒。
跟在胡亥身后匆匆赶来的,还有一位身着淡雅宫装的少女,约莫豆蔻年华,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忧虑,正是扶苏的同母妹妹赢阴嫚。她听到胡亥如此口无遮拦,连忙拉住他,低声道:“亥弟,不可对兄长无礼!”
然后,她转向扶苏,盈盈一礼,美眸中带着关切与不解:“兄长,近日宫中宫外流言纷扰,阴嫚心中实在难安。兄长……您为何要遣散门客?又为何终日在此……此地?” 她看着周围杂乱的环境和光着膀子干活的匠人,秀眉微蹙,显然也受到了谣言的影响,对扶苏的选择感到困惑和担忧。
扶苏看着眼前的弟妹,一个懵懂无知,一个担忧关切。他心中叹息,知道必须给他们,尤其是明事理的阴嫚一个解释。
他先摸了摸胡亥的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旁边拿起一个刚刚做好的、小巧精致的木制滑轮模型,递到胡亥手里:“亥弟,你看这个,好玩吗?”
胡亥的注意力立刻被新奇玩具吸引,摆弄起来。
扶苏这才看向赢阴嫚,目光沉静:“阴嫚,你觉得父皇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辛劳否?”
赢阴嫚没想到兄长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认真点头:“父皇勤政,自然辛劳。”
“那你可希望父皇能舒坦一些?”扶苏指向旁边一套已经做好的桌椅,“那桌椅,便是为了让父皇久坐之时,能少些疲惫。”他又指向公输哲正在完善的雪盐提炼装置草图,“那外面浑浊发苦的粗盐,若能变得雪白纯净,味道更好,还能让百姓少生疾病,这不好吗?”
赢阴嫚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若有所思。
“至于那些门客,”扶苏语气转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们只知空谈诗书,见我行事与他们不同,便横加指责,试图将我束缚在他们划定的‘正道’之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强留他们在身边,除了整日争吵,徒耗精力,于国于民,于父皇,于我自身,有何益处?”
他看向赢阴嫚,眼神深邃:“阴嫚,你要明白。这世间,并非只有诵读诗书才是正道。能让父皇减轻辛劳,能让百姓吃得更好,生活得更便利,能让大秦变得更加强大,让外敌不敢侵犯,让内患消弭于无形——这,就是兄长现在选择的道!一条或许艰难,但更为坚实的道!”
赢阴嫚听着兄长沉稳而有力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前所未有、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坚定,再回想那桌椅给父皇带来的细微改变,以及兄长口中描述的、那些即将惠及百姓的“好东西”,她心中的疑虑和担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服所取代。
她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格物”的深意,但她能感受到兄长那颗为民、为父、为国的赤诚之心,与那些空谈道理的儒生截然不同。
“兄长……”赢阴嫚美眸中的忧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光彩,“我明白了。是阴嫚短视,误解了兄长。”她深深一礼,“兄长所做之事,是有大意义的好事。阴嫚支持兄长!”
扶苏脸上露出了真正温和的笑容:“多谢你,阴嫚。”
这时,玩了一会儿滑轮模型的胡亥,似乎觉得无聊了,又跑过来扯着扶苏的衣袖:“兄长,这东西不好玩!我要上次那种会跑的木头小马!”
扶苏看着胡亥天真又自私的模样,心中那根刺又隐隐作痛。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只是淡淡道:“那小马坏了,日后有空再给你做新的。阴嫚,带亥弟回去吧,此处杂乱,莫要伤到他。”
赢阴嫚乖巧点头,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胡亥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扶苏的目光在胡亥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个弟弟,是该任其如历史般堕落,还是……尝试去掰正这棵已然有些长歪的苗?
他暂时没有答案。
当前最重要的,是应对眼前的狂风恶浪。弟妹的理解固然慰藉,但真正的较量,在朝堂,在民心,在那看不见的暗处。
他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等待完善的图纸与工具,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风暴未息,他需砥砺前行。^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