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叮”一声,银行App顶端弹出小蓝条:账户状态——正常。
陆辰逸盯着那行字,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往下划。神情像地铁口查健康码的保安——表面淡定,内心戏一堆。没有狂喜,也没有仰天大笑,只是抬眼往窗外瞟了一下,楼下煎饼摊的铁板正呲啦冒烟,油星乱蹦,和“解冻”俩字一样,烫手却不过如此。
紧接着,物业电话追过来。经理嗓子捏得比客服还温柔:“陆先生,门禁帮您重新录入了,陆老先生特意吩咐……”
话没说完,听筒里只剩礼貌的呼吸。陆辰逸“嗯”了一声,挂断,顺手把号码存成“前房东2号”,动作行云流水,像删掉垃圾短信。
屋里风扇吱呀转,吹得餐桌上的便签纸哗啦啦起飞。林微光正拿筷子搅蛋液,蛋黄被戳破,金灿灿地往外淌。她探头:“怎么说?要卷铺盖回豪宅?”
陆辰逸把手机往沙发一扔,人跟着陷进去,声音闷在靠垫里:“不了,那房子地板太亮,照得人眼花。”
一句话,把价值上亿的公寓判成冷宫。林微光没再劝,转身把蛋液倒进锅里,“呲啦”一声,油烟升腾,带着葱花炸裂的香味——比什么“家族认可”实在多了。
隔天周六,他回了一趟陆宅。司机老赵照旧板板正正站在车旁,替他拉车门时,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小声道:“少爷,争气。”陆辰逸笑笑,没接话。车是家里派的,可油费已经自己掏了大半年,坐得心安理得,也坐得毫无负担。
书房还是那间书房,檀木桌大得能当乒乓球台。陆震霆穿一件深灰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像给脖子上了锁。父子俩隔着桌子,一个问一个答,声音不高,却噼里啪啦全是火花。
“风控模型谁把关?”
“我、老周、还有mIt回来的学姐,三人背对背,错一罚十。”
“监管报备走到哪一步?”
“下周现场检查,材料提前锁保险柜,一杯水都不敢放桌上。”
……
十来个回合后,陆震霆停笔,钢笔在指间转半圈,难得没挑刺,只淡淡丢下一句:“做得不错,好自为之。”八个字,比打款一个亿还金贵。陆辰逸点头,没喊“爸”,也没道谢,起身时椅子腿划过地板,“吱嘎”一声,像给这段对话画上句号。
出门天已擦黑,老宅庭院里的路灯一盏盏亮,照得石狮子龇牙咧嘴。他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桂花、有泥土,还有一点点檀香味——小时候觉得威严,如今嗅到只剩“哦,原来还在”。手机震动,林微光发来一张图:锅里汤扑出来,灶台白沫横流,配文“速归,救场”。他笑出声,拇指飞快敲了行字:“撑住,带花回去救你。”
街边花店快打烊,店员正把桶里剩的香槟玫瑰往垃圾桶倒。他赶紧拦下,挑了十来支,花头小,杆子还弯,打折价9块9。店员不好意思:“有点蔫,要不再喷点水?”他摇头:“够用了,又不是求婚。”走出店门,夜风裹着汽车尾气,玫瑰一晃一晃,像喝醉的小脑袋。
小公寓电梯坏了,他一口气爬上七楼,气还没喘匀,就见林微光举着锅铲站在门口,围裙上油渍地图一样。“花给你,快接管灶台。”她把锅铲塞他手里,自己捧花去找玻璃瓶,嘴里哼着跑调的歌。厨房火苗“轰”一声窜老高,他倒油、下蒜、翻炒,动作一气呵成,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滴,t恤后背迅速湿透。抽油烟机轰隆隆,像给他打鼓点。
三菜一汤端上桌,玫瑰歪在玻璃瓶里,瓶口还套着一次性塑料袋,怎么看怎么像路边摊装饰。两人却吃得头也不抬。林微光夹了块排骨,含糊问:“老陆没再骂你?”
“没,他今天词穷。”
“那庆祝一下。”她举起可乐罐,易拉环还断半截,“叮”地碰他杯沿,“敬咱们的小破屋,敬九块九的玫瑰,敬‘好自为之’。”
可乐气泡猛窜,辣得他鼻尖冒汗,却一口闷到底,碳酸气直冲脑门,爽得想打鸣。
饭后洗碗,他负责冲泡沫,她负责擦干。水流哗哗,窗外对面楼小孩哭、狗叫、电视声混成一片。林微光忽然开口:“哎,其实那豪宅也不是不能住,咱可以把它租出去,收月钱贴房贷。”
陆辰逸把盘子往沥水架一扔,水花四溅:“主意不错,但得先给房子改名,叫‘曾经’,省得我以为自己又回去了。”
她笑,手一抖,盘子“咣当”掉地,碎成几瓣。两人对视,同时蹲下去捡。手指碰到一起,他顺势握住,掌心都是洗洁精的滑腻,却没人松手。瓷片白得刺眼,像过去那些七零八落的期待,如今随垃圾袋一起封口,明天就能下楼扔掉。
夜里十二点,城市霓虹暗了一轮。林微光趴在桌前改画稿,铅笔沙沙;陆辰逸打开笔记本,回工作邮件,键盘噼啪。风扇摇头晃脑,把玫瑰的香味吹得满屋都是,混着颜料、洗洁精、还有一点点外卖剩菜的味,乱得真实。屏幕光映在两人脸上,一片蓝幽幽,像潜入深海,却不再缺氧。
邮件末尾,他加了一句备注:保持节奏,下一轮估值再涨,也别急着卖身给巨头,咱们先自个儿喘匀。点击发送,他伸个懒腰,骨头咔啦响。林微光回头,把橡皮屑朝他弹过去:“别熬太晚,明天毕业典礼,黑眼圈拍进合影可别怪我。”
他接住橡皮,握在手心,像捏住一块软塌塌的云:“放心,毕业证照顶多证明我曾年轻过,真正的高光在后天。”
“后天干嘛?”
“后天——”他故意拖长音,起身把窗帘拉开,远处高架上汽车尾灯拉出红色河流,“后天继续活呗,活成自己喜欢的数字,不是别人报表里的。”
夜风溜进来,玫瑰晃了两下,掉一片花瓣,落在键盘缝隙,像偷偷盖了个章。沉默的认可,不需要签字画押,也不用放礼炮,只要屋里有光,锅里有剩汤,桌上有个人陪你抢最后一只虾仁,就够了。
窗外,月亮挂在空调外机旁边,灰扑扑,却圆得认真。生活似乎终于把高音量旋钮往回拧了两格,剩下细碎的白噪音,正好用来催眠,也正好用来迎接明天快门“咔嚓”那一刻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