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地下,常年阴冷。
黑手套透着一种神秘的高级感,像死亡前的最高礼仪。
何肆跪在一旁,没有一句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安静等待判决。
“老板,”林臣终究是忍不住要求情,“老爷子这次明显有备而来,何肆失职是有错,但可否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不是没设防,只是想不到,背刺的人…竟是自家人。
陈非白临走之前要求寸步不离,守好陈潇。
何肆自然不会违抗命令。
但老板走后不久,老爷子就让他们过去,说陈非白出了事,让他们立刻过去相商。
云夫人所在的那个位置是无人区,没有信号。
打不通电话的,不止陈潇。
不得已,何肆只能先过去。
房间里下了足够的迷药,进去后,大门就锁住了。
是他不好,关心则乱,中了老爷子的计。
何肆不甘心这样窝囊的死去,往前膝行几步,战战兢兢地恳求:“老板,求您给我一点时间,等救回夫人,何肆必定以死谢罪!”
救…?
蓝钻在掌心握紧,边角刺破皮肉。
地毯式搜索,只找到了这枚戒指,还有划破的一片衣角。
陈非白动用了所有关系,将这座城市的摄像头挨个排查。
机场,码头,能离开的位置,全部查一遍。
一天过去,终于有线索。
可令人不能接受的是,陈潇不是被挟持。
她应该自愿离去。
擦身而过的那辆车,是蓝屿森的挑衅与嘲讽。
他是卑鄙。
但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潇潇不会原谅自己了。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时刻守着她?”
陈非白看过去,气压低得可怕:“你以为自己的命多值钱吗?我要来做什么呢,嗯?”
提高音量,最后一个音节,像是会磨骨削肉。
“何肆,你们为什么都不明白,没有潇潇,我真的会疯掉。”他在吸烟,很淡漠的语气。
陈非白眼神空洞,无聚焦,也不算很凶。
但那种浓郁的阴霾,压抑到令人无法呼吸。
何肆看着他,像是被夺走了魂魄。
不敢辩解,也没得辩解。
此刻,他突然觉得,被陈非白这样看着,还不如去死。
“老板,对不起…”何肆哭了。
不是吓的,也不单纯是愧疚。
他就是觉得自己该死。
洛风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他同情何肆,更担心陈非白的状态。
越平静,越危险。
他像一根拉紧的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令人恐慌、不安。
陈非白手中的那根烟已经燃到尽头,他站起来,烟蒂丢在地上,星火明明灭灭。
没动那副手套,只是拿起托盘上的那把枪。
活动了一下脖颈,对着不同位置,连开三次。
何肆倒下。
滚烫的血液在地面蜿蜒开来,很快淹没那根没有完全湮灭的烟头。
门打开。
陈非白走进灯光全盛的通道,背影寥落。
没要何肆的性命。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陈非白眼中那份铺天盖地的自责,不是死一个何肆就能抚平的。
他认为,该死的人,是他自己。
十分钟后,顶楼办公室被砸了个稀巴烂。
林臣束手无策,只能打电话给韩栩。
“你找我也没用,他需要发泄。”韩医生实事求是,“我现在过去,除了送死,没别的作用。”
林臣这次不讲道理,学了陈潇那一套:“你来不来?不来我现在去找你。”
韩栩头皮发麻:“不是,你找我做什么?”
林臣听着里面传来的沉闷暴力声,丢下两个字:“绑架!”
“???”韩栩气笑了。
果然,跟陈非白扯上关系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连林臣这样沉稳的性子,都开始耍无赖了。
真是不得不服。
“好,我来。”韩栩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期间,陈非白接了两个电话。
都是不同的销售打来的。
陈潇之前预支片酬,订购的东西到了。
那种限量版的车子,还有手表,都需要等待。
她没说过,陈非白就不会自己去发现。
打电话问盛琪,对方还不知道陈潇失踪的事。
她很激动地说:“陈总,你已经收到潇潇的嫁妆了?”
陈非白喉咙很涩:“嫁…妆?”
“对啊。”盛琪说,“潇潇预支了片酬,说结婚要有嫁妆。她说自己没有娘家,没人会帮她准备什么,索性买点东西送你,图个仪式感。对了,礼服呢?礼服你收到没?”
滴答,滴答…
指尖鲜血淋漓不断,在地面积起一小滩红色。
陈非白站在窗边,像个雕塑。
那件衣服,已经被自己撕掉了。
他不配得到这些好。
没珍惜,所以,就被收走了。
陈非白嗯了一声。
假装自己已经获得这份惊喜。
盛琪信了。
很真诚地说:“陈总,潇潇真的是个顶好的女孩子,她很爱你,祝你们永远幸福。”
眼泪飞快划过鼻梁,像一颗急速坠落的流星。
陈非白应了声:“我知道。”
潇潇当然好。
不好的人,是自己。
有些子弹,要绕一圈后,才会正中眉心 。
如果是曾经,他可能会觉得陈潇傻。
为了买这些东西,去辛苦拍戏,很没必要。
但现在才发现,有些心意,糟蹋了,就是会得到报应的。
过去的事情,他能解释清楚。
这一次…
好像没办法了。
让陈家动手,就是铁证如山。
之前在老宅,陈冲为了摘干净自己,明着说:“那丫头一定是自己躲起来了,不想见你,你少跟老头子耍横!她认为你选择救母亲,抛弃她。听爷爷一句劝,儿女情长,难成大器。”
所以……她宁愿跟蓝屿森走,都要离开自己。
小傻瓜,一定难过死了吧。
没人知道,那一秒,陈非白多想杀了陈冲。
他不仅仅是联合外人算计自己,这么简单的过错。
他残忍地毁灭了自己的爱情。
没动手,不是怕。
只是就算真杀了他,又能如何呢?
陈非白不是神,无法让时间倒流。
也不能因为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惹一身麻烦。
蓝屿森下了一盘大棋。
他沉得住气,心思缜密,没有半点失手。
这一局,很高端。
轻松让自己全军覆没。
韩栩过来的时候,陈非白仍然在通话。
不过,是单方面挨骂。
梁述恨极了:“你为什么要把七区的控股权给我爸?岐山项目能赚多少个亿,就让你这样沉迷?钱他妈的对你来说,比她更重要是不是?”
“陈非白,你就是个混蛋!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那个泊位在我爸手中,蓝屿森根本带不走她的。”
机场可以拦截,海域停靠的船要申请。
在海市,没有陈非白留不下的人。
可梁启山同样睚眦必报。
一时忍耐,不过是等待时机。
当初七号区域的泊位让出去,是因为cw不做运输生意,合理跟梁启山交换,得到的价值,连翻数倍不止。
作为生意人,陈非白没有半分过错。
但现在,因为这件事,失去唯一追踪的途径。
那人明着停靠,带走潇潇。
这一切,因是自己种下,果就该独自承受。
陈非白沉默着,气息憋着,对于梁述的怒骂,悉数接纳。
错的是自己。
这辈子,他只对利益上心,机关算尽。
却从未把重心放在潇潇身上。
她爱陈非白,像与生俱来的本能。
陈非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女人,会永远属于自己。
所以即便是知道她恢复记忆,也没有认为挽回不来。
是不够爱。
是拥有了太多的爱。
挥霍起来,就不知收敛。
“梁述,”陈非白声音很轻,他好像在求救,“你说…潇潇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梁述怔住。
全身的暴怒与焦躁,像是被瞬间泼了一盆冷水。
这个时候,争风吃醋已经变得没必要。
他从来算不得陈非白的对手。
暗恋者,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开场和落幕,都由自己决定。
不像陈非白,已经是局中人。
他被套牢,陈潇不回头,就要一辈子死在里面。
电流的声音,虚幻地刺激着耳膜。
陈非白滑坐在地上,背靠着落地窗,看自己的影子斜斜落在一片废墟中,无人问津。
半晌…
梁述叹了口气:“我帮你想办法。但如果她真的不再爱你,我无能为力。”
这一句是希望,也是重锤。
天秤的两端,是不同结局。
这世界上所有的难事,都比不得人心瞬息万变。
但陈非白还是说了谢谢。
梁述笑了:“真难得。”
让陈非白说谢谢,多好笑的事情。
是陈潇,让他低头。
但梁述却并没有太善良,他甚至是有点残忍地说:“你知道的,那丫头从小就是个死心眼。陈非白,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逼她。你知道,对我来说,是你还是蓝屿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完全取决小公主的喜好,明白吗?”
他挑明了说,你所有的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陈潇爱你。
这样虚伪的后悔,你迟到了太多年。
就算不乐意失去,也要随缘。
陈非白嗯了一声,算答应。
梁述挂断电话。
韩栩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一副不死不活,魂不守舍的陈非白。
手指固执地一直要点亮屏幕。
屏幕上的女孩,在焰火里回眸,笑容单纯美好。
陈潇说,这是她第一次玩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他们都是没有童年的孩子。
没有谁比谁更幸福。
但陈潇却能共情他的辛苦,体谅他的不易。
而自己,冷血麻木,像个不知好歹的怪物。
“发疯发够了?”韩栩穿过一片狼籍,弯腰,伸出手,“陪你去喝几杯,要不要?”
陈非白慢慢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像是染了血。
脆弱没过几秒。
他自己站起来,不需要任何同情。
“去流光。”走在前面,固执地逞强。
韩栩叹口气,跟过去舍命陪君子。
谈恋爱这件事,动辄要命。
当真是碰不得。
就好比,两个人刚走进包厢,另一个比韩栩更合适的陪客,拎着酒瓶子就挤了进来。
韩栩看着薄瑾墨,一脸莫名:“不是,借酒消愁这种事,你也要凑热闹?”
薄瑾墨扯了扯领带,指着陈非白:“他喝得,我不行?”
韩栩:“人家老婆跑了,不值得一醉?”
薄瑾墨呵呵两声:“那我未婚妻还要退婚呢,怎么,不算同道中人吗?”
“……”韩栩双手竖起大拇指,“算,当然算,失恋最大。”
说完,自觉充当起酒保,为两位大佬服务,势必让他们喝痛快。
并且自己是一口都不敢不沾,生怕这俩寻死觅活,没人帮忙报警。
后来的后来…
韩栩慢慢发觉,小丑竟是自己。
他以为,这俩人同病相怜,是难兄难弟。
但事实证明,商人的精明,不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爱情上,都没有一点时间是浪费的。
就连那个酒,也没一口白喝。
陈非白靠在沙发上:“我没脸去追她了。”
薄瑾墨了然:“缺个理由,是吗?我来想办法。”
陈非白看过去:“我是宁小姐甲方,婚纱的整改,会经常麻烦到她。”
薄瑾墨点头:“那个戏,违约金很高,陈小姐耽误了开机,我会起诉她。”
陈非白举杯。
薄瑾墨碰了一下杯沿。
然后两个人达成一致般开口:“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