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偃师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巨兽匍匐在地。城外三里,西凉军的营寨如同蔓延的疮痍,炊烟袅袅,却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肃杀之气。中军大帐前,先锋胡赤儿脸色铁青,他身上还带着昨日攻城失利的晦气,正对着一名副将咆哮。
“看清楚了吗?那些弩机到底什么路数?”
副将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将军,看不太真切,但绝非寻常制式。射程极远,力道刚猛,破甲能力惊人,我们的木盾如同纸糊……”
胡赤儿烦躁地挥挥手,打断了他。他并非完全的莽夫,昨日那顿劈头盖脸的弩箭打击,让他意识到城上的守将绝非易与之辈。强攻代价太大,他决定换个方式。
“传令!伐木造楯车(带顶棚的攻城车),打造更多厚实木盾!明日,先以楯车抵近,压制城头,再派死士登城!”他打算用更笨重但也更稳妥的方式,消耗守军的资源和精力。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乃至营中匠户聚集的方向、砍伐树木的区域,都被城头隐蔽观察哨和城外潜伏的精锐斥候,记录在案,并迅速汇总到了郡守府。
郡守府,作战室。
这里已被陆炎改造,墙上挂着精心绘制的城防图与周边地形沙盘,上面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标识着敌我态势。一张粗糙的长桌上,铺着斥候送回的素描和数据。
“胡赤儿在打造楯车,主要集中在营寨西北角的匠作区。”陈午指着沙盘上的一个点,“砍伐的是硬木,预计可造楯车二十架左右。”
陆炎凝视着沙盘,目光锐利。他没有像传统守将那样只关注城墙本身,而是将视野扩展到了整个战场环境。
“楯车……想法不错,但太慢了。”陆炎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子龙,我们的‘炮’组训练得如何了?”
赵云眼中闪过一丝佩服:“按将军所授之法,三组炮手已初步掌握定距抛射,只是精度尚有欠缺。”
陆炎所说的“炮”,并非后来成熟的投石机,而是他根据杠杆原理,指导工匠制作的简易配重式抛石装置。结构相对简单,射程和威力远不如后世的回回炮,但在这个时代,已是超越认知的远程打击武器。
“精度不够,就用数量弥补。”陆炎手指点在沙盘上敌军匠作区的位置,“今夜子时,等他们辛苦一天,将材料堆积到位后……给他们送份‘大礼’。”
他转向陈午:“你带人,将我们库存的那些‘火油罐’(陶罐内盛火油,封口以油浸麻布)秘密运至预设发射阵地。炮组同步移动,计算好距离和配重。”
“诺!”陈午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种超视距的打击,让他这个老行伍也感到心惊肉跳,同时又无比期待。
是夜,月隐星稀。
西凉军匠作区,灯火通明,士卒和匠人忙碌了一天,终于将打造楯车的主要材料和几架半成品堆积在一起,准备明日继续。守卫有些松懈,没人认为守军敢出城袭击。
子时三刻,偃师城东北角一处隐蔽的土坡后,三架造型古怪的木质器械悄然架设完毕。炮手们根据白天反复测算的数据,调整着配重和抛射杆的角度。
“一号炮,距离三百二十步,配重三石,放!”
“二号炮……”
“三号炮……”
随着低声的口令,配重轰然落下,抛射杆猛地扬起,将吊篮中的数个黑点远远地抛向夜空,划出几道模糊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向西凉军匠作区!
“什么东西?”
“天上!”
西凉兵愕然抬头,只见几个陶罐凌空砸下!
“砰!砰!砰!”
陶罐碎裂,粘稠的火油四溅!紧接着,几支绑着燃烧物的弩箭(由城头精准射出,作为引导)如同流星般坠入该区域!
“轰——!”
烈焰瞬间冲天而起!堆积的木材、半成品楯车、以及来不及逃开的匠人士兵,顿时被熊熊大火吞噬!哭喊声、惊叫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将西凉军大营的宁静撕得粉碎!
“敌袭!敌袭!”营内彻底大乱。
胡赤儿从睡梦中惊醒,冲出大帐,看着西北角冲天的火光,整个人都懵了。他根本不知道攻击来自何方,是如何做到的!一种未知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城头,陆炎和赵云并肩而立,遥望着远处的火光。
“将军神机妙算。”赵云由衷叹服。不费一兵一卒,便重创了敌军的攻城准备,更是沉重打击了其士气。
“雕虫小技。”陆炎语气平静,“真正的考验,在牛辅主力抵达之后。胡赤儿经此一吓,明日必不敢再轻易进攻,会等待主力。传令下去,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轮班警戒。另外,将我们最后储备的那批‘铁蒺藜’,趁夜撒布在城外敌军可能的集结区域和通道上。”
“铁蒺藜?”赵云有些疑惑,他并未见过此物。
陆炎示意亲兵取来一个。那是一种鸡蛋大小、浑身是刺的铁制物件,无论怎么抛洒,总有一尖刺朝上。
“此物撒于地上,可伤敌军人马脚掌,延缓其行动,尤其对付密集冲锋的步兵和骑兵,效果奇佳。”陆炎解释道。这是他用抄家得来的铁料,让工匠紧急打造的秘密武器之一。
赵云拿起一个,掂量了一下,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尖刺,倒吸一口凉气。他能想象到,敌军在冲锋时踩上这东西的惨状。这已非堂堂正正之师所为,近乎毒计,但……非常有效。
“末将明白了!”赵云不再犹豫,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
次日,正如陆炎所料,惊魂未定的胡赤儿果然选择了龟缩不出,只是远远地监视城墙,等待牛辅大军。
而当牛辅率领两万主力,浩浩荡荡抵达城下,与胡赤儿汇合,听完他的汇报和看到那片仍在冒烟的匠作区废墟时,这位董卓女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损兵折将,连攻城器械都被人烧了!”牛辅怒骂胡赤儿,但心中更多的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对手的警惕。这种神出鬼没、超乎理解的手段,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和威胁。
他不再托大,下令大军稳扎营寨,同时派出大量斥候,试图摸清偃师城的虚实,尤其是那种能远程纵火的诡异武器。
然而,陆炎早已防着这一手,所有发射阵地都已撤离掩埋,城外活动的只有神出鬼没的斥候小队,双方在城墙与营寨之间的广阔地带,展开了激烈而残酷的侦察与反侦察战斗,互有伤亡。
站在城头,陆炎看着城外森严的连营,以及那些小心翼翼试图靠近的敌军斥候,知道短暂的喘息已经结束。
牛辅不是胡赤儿,他兵力雄厚,经验丰富,绝不会再犯轻敌冒进的错误。接下来的,将是意志、资源和指挥艺术的全面较量。
“子龙,”陆炎缓缓开口,“让炮组准备好石弹。接下来,我们要让他们每靠近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是!”赵云肃然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