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轰鸣并非一声即止,而是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从头顶层层压下。整个哑舍地下空间剧烈地摇晃、震颤,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在疯狂撕扯着这片藏于地下的秘密领域。书架倾颓,古老的卷轴、书籍雪崩般滑落,灰尘与碎屑弥漫空中,那恒定的发光苔藓光线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将奔逃的身影切割成断续的残像。
“走这边!”无面者的声音在轰鸣与杂物坠落的巨响中显得尖利,他灰袍鼓荡,引领着道路,在剧烈颠簸的地面上依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稳定,穿梭于即将崩塌的书架迷宫。
顾怀远死死抓着沈青的手腕,石化的左手在此刻成了最可靠的锚点,拖拽着几乎被剧烈震动和内心风暴掀翻的她,紧跟无面者的脚步。他的脸色因用力而潮红,断裂的左臂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沈青的大脑一片混沌。身世真相的残酷冲击尚未消化,右腕标记在外部能量爆炸刺激下的剧烈灼痛又不断撕扯着她的神经。母亲决绝的回眸,外公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与此刻天崩地裂的逃亡景象重叠交织,让她几近窒息。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来自他们刚刚离开不久的“观镜堂”方向!只见那入口处的通道在幽蓝光芒的余晖中猛地坍塌,巨石混合着扭曲的金属将退路彻底封死!
冲击波裹挟着炽热的气浪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炸药与幽蓝能量的腥气,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沿着主通道席卷而来!所过之处,书架化为齑粉,那些不知珍藏了多少岁月的孤本典籍、奇异古物,瞬间灰飞烟灭!
“趴下!”顾怀远嘶吼着,猛地将沈青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扛住了冲击波的余威!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
“顾怀远!”沈青惊呼,被他牢牢护在身下,能感受到他身体承受冲击时的剧颤。
“没事……走!”顾怀远撑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狠厉,再次拉起她。无面者已经冲到了通道尽头一堵看似完整的石壁前,苍白的手指在几个不起眼的凸起上快速按动。
石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更加狭窄、仅供一人弯腰通行的陡峭向下阶梯,一股带着湿土和铁锈味的冷风从下方倒灌上来。
“快!这条应急通道直接通往地下暗河支流!能不能出去,看运气!”无面者率先钻入。
顾怀远将沈青推向入口:“跟上他!”
沈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染血的嘴角和苍白却无比坚定的脸,心中那股混杂着悲痛、恐惧与莫名依赖的情绪汹涌澎湃。她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狭窄的通道。
顾怀远紧随其后。
就在他踏入通道,石壁即将合拢的最后一瞬,他猛地回头,望向那一片狼藉、正在被幽蓝能量余波与火焰吞噬的哑舍核心区域,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有对知识湮灭的痛惜,有对“净化派”疯狂的怒火,也有一丝……仿佛卸下某种重担的决然。
“咔嚓。”石壁彻底闭合,将身后的毁灭与喧嚣隔绝。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下方隐约传来的水流声和三人急促的喘息声。阶梯陡峭湿滑,布满青苔,他们只能扶着冰冷粗糙的岩壁,艰难下行。
无面者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蝉,玉蝉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
“刚才……谢谢你。”沈青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回音,有些沙哑。她是对顾怀远说的。谢谢他再次的保护,也谢谢他……带来的真相,哪怕那真相如此残酷。
顾怀远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传来:“你是我妹妹的女儿。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妹妹的女儿……这个确认的身份,让沈青鼻腔再次一酸。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她还有血缘相连的亲人。
“我母亲她……真的……”她不敢问出那个词。
“林静云,我的小姨,”顾怀远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悲伤,“在那场实验室事故后……就失踪了。官方记录是殉职。外公……沈寒江,坚信她还活着,至少有一部分意识或者信息,可能被那个幽蓝核心装置保存了下来,所以他才会执着地前往鹰喙崖,寻找连接点。但他也……一去不回。”
所以,她的父母,并非抛弃她,而是为了对抗那未知的恐怖,前赴后继,生死未卜。她体内的“钥匙”,是母亲用生命为她争取的“保护”,还是……某种未完成的“使命”的传承?
“那个军官……”沈青想起观镜中那个肩章带有幽蓝晶石的冷峻面孔。
“‘净化派’在军方的实权人物之一,代号‘鹰隼’。”无面者在前面开口,他的声音在通道中显得有些空洞,“他的权限很高,能调动‘破界弹’,说明‘净化派’的行动已经不再遮掩,或者说,他们已经掌握了足以颠覆现有秩序的力量。”
谈话间,他们终于下到了阶梯尽头。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河水漆黑,流速湍急,发出哗哗的声响。河岸边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桩和锈蚀的铁器,似乎很久以前曾是个简陋的码头。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浓重的水汽和矿物质的味道。
“沿着河向下游走,大约三公里,有一处水下出口,连接着界河的一条支流。外面现在必然是严密封锁,那是唯一可能避开正面搜索的路径。”无面者指着下游的方向,“但水下情况复杂,出口狭窄,且有暗流。你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顾怀远突然身体一晃,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脸色在玉蝉的光芒下惨白如纸,呼吸急促而微弱。他之前强行压制伤势,又硬抗了爆炸冲击波,此刻终于支撑不住了。
“顾怀远!”沈青急忙蹲下身,发现他额头滚烫,显然是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断裂的左臂肿胀得厉害,固定的夹板已经变形。
无面者上前检查了一下,沉默地摇了摇头:“高烧,内腑可能也有震荡。他需要立刻静养和专业的医疗,不能再进行水下潜泳这种高风险行动。”
沈青的心沉了下去。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唯一的生路却因为顾怀远的伤势而变得希望渺茫。
“你们走……”顾怀远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我……拖住他们……”
“不行!”沈青脱口而出,紧紧抓住他未受伤的右臂,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能丢下你!你是我……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眷恋。
顾怀远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坚决的眼神,怔了一下,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丝。他艰难地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慰。
“听着……沈青,”他喘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钥匙’,你的存在,比我的命……更重要。你必须活下去……找到真相,阻止他们……”他猛地咳嗽起来,鲜血再次从嘴角涌出。
“一定有办法的!”沈青抬头,急切地看向无面者,“哑舍……难道没有别的出路了吗?或者……能暂时藏匿的地方?”
无面者那无面的面具对着她,沉默着,仿佛在权衡。玉蝉的光芒在他光洁的面具上流淌,映不出任何表情。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还有一个选择。风险更大,但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什么选择?”沈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无面者指向暗河上游,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逆流而上,大约一公里,有一处废弃的古代祭祀遗址,与地脉节点相连。那里环境特殊,可以一定程度上干扰现代探测设备。遗址深处,有一口‘沉睡之泉’,泉水有微弱的治愈和安抚效果,或许能暂时稳定他的伤势。”
“但那里……”无面者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警告,“靠近地脉节点,能量紊乱,对你体内的标记和石躯,刺激会更强。而且,遗址本身……并不完全‘干净’,有一些古老的……‘守护者’残留的痕迹。惊扰它们,后果难料。”
是冒险带着重伤的顾怀远潜入危机四伏的水下,前往可能已被封锁的出口?还是逆流而上,进入那个能量紊乱、可能存在未知危险的古老遗址,赌一把那“沉睡之泉”的效果?
两个选择,都如同悬崖边的独木桥。
沈青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顾怀远,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不正常高热,又摸了摸自己右腕那蠢蠢欲动的标记。
她没有犹豫太久。
“去遗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眼神中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与担当,“我们去‘沉睡之泉’。”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怀远死在这里。他是她的亲人,是她在绝境中唯一的依靠。无论前路有什么妖魔鬼怪,她都要去闯一闯!
无面者似乎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你所愿。”
他弯下腰,竟轻易地将比自己高大不少的顾怀远背了起来,那单薄的灰袍下似乎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跟我来。”他迈步,向着上游的黑暗走去。
沈青紧随其后,握紧了拳头,石化的左臂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暗河的水声在耳边咆哮,仿佛命运的倒计时。
而在她看不见的右腕皮肤之下,那幽蓝色的“异构标记”,似乎因为靠近上游那紊乱的地脉节点,而再次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旋转。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