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是唯一的感知。
沈青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及膝的深雪中拼命爬行。每一次挪动，右半身都传来仿佛筋骨被强行扯断的剧痛，那源自“空洞”深处的冰冷麻木，正贪婪地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力气。左臂的石壳沉重地拖拽着她，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狂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刮擦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和脸颊，生疼。
她不敢回头，只能凭借本能，向着与掩体相反、林木看似更密集的方向挣扎。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掩体内短促而激烈的搏斗声，顾怀远那声决绝的“走！”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意识。
他怎么样了？
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意志强行摁了回去。不能想，不能分心！活下去，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知道答案，才有机会……偿还这份沉重的援手。
灌木丛的掩护很快到了尽头，前方是更加开阔、风雪也更肆虐的坡地。无处可藏！她喘息着，靠在一棵被积雪压弯了腰的云杉树干上，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求休息，但理智告诉她，停下，就意味着冻结，意味着被随后追来的站点士兵发现。
就在这时，那种令人心悸的、富有规律的“滋滋”扫描声，再次穿透风雪的咆哮，从侧后方隐约传来！而且，不止一道！更多的“潜行者”单元正在包抄过来！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她还能往哪里逃？
视线因疲惫和寒冷而模糊，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擦去糊住眼睛的冰碴，却看到自己那只属于人类的手，此刻已冻得青紫，指尖失去了知觉。与之相比，左臂那冰冷的石质触感，反而成了一种诡异的“稳定”。
石躯……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深陷雪地的左腿。那冰冷的、毫无生命感的石壳，与周围的白雪几乎融为一体。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雪地里的火星，骤然闪现！
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开始用手和还能活动的右腿，疯狂地扒拉身边的积雪，将它们堆拢、拍实，然后……整个人猛地向下一趴，将大部分身体，尤其是石化的左半身，紧紧地埋进了刚刚挖出的浅雪坑里！
冰冷的雪包裹上来，瞬间带走了更多热量，让她忍不住剧烈颤抖。但她死死咬住嘴唇，屏住呼吸，努力调整着姿势，让覆盖在身上的积雪看起来尽可能自然，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小雪堆，或者被风吹积形成的雪垄。
她在赌！赌那些“潜行者”单元的扫描，主要是针对生命热信号和生物场！赌自己这半副石躯，能够最大限度地干扰甚至屏蔽这种探测！赌这狂暴的风雪，能掩盖她仓促间留下的所有痕迹！
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想到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滋滋……滋滋……”
扫描的声音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低语，在风雪中飘忽不定。一道无形的扫描波束，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她藏身的区域！
沈青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滞。她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非人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掠过，带着一种精确而无情的审视。右半身残存的生命本能在这审视下恐惧地战栗，左半身的石壳则沉默以对，如同真正的死物。
一秒……两秒……
扫描波束没有停留，缓缓移开了。
“滋滋”声逐渐远去，向着其他方向扩散。
成功了？！她不敢动弹，依旧维持着俯卧的姿势，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雪里，任由刺骨的寒意渗透进骨髓。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风雪似乎永无止境，体温在一点点流失，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右半身的冰冷麻木开始向一种昏昏欲睡的倦怠感转变，那是失温症的前兆。
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用力掐着自己尚有知觉的右手虎口，用疼痛刺激着即将涣散的神经。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片冰雪彻底同化、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完全掩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藏身的雪堆附近。
沈青的心脏猛地收缩！还是被发现了？！
她握紧了唯一能动的右手，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准备做最后的、无用的挣扎。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攻击并未到来。那脚步声只是停顿了一下，随即，她感觉到覆盖在身上的积雪被轻轻拨开了一些。
一个压抑着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沈青？”
是顾怀远！
沈青几乎要凝固的血液瞬间重新流动！她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
风雪中，顾怀远的身影如同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幽灵，矗立在她面前。他比分开时更加狼狈，作战服上沾满了已经冻结的暗红色血污和泥泞，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破裂，颧骨处有一大片淤青。他固定左臂的简陋夹板已经不见了，那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但他右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把沾血的匕首，眼神在风雪中亮得惊人，里面交织着疲惫、警惕，以及……一丝找到她后的、如释重负。
他还活着！他摆脱了那些士兵，找到了她！
那一刻，沈青鼻腔一酸，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垮了所有的坚强与防备，几乎让她落下泪来。但她强行忍住了，只是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你……没事？”
顾怀远没有回答，而是快速蹲下身，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探了探她颈侧的体温，触手一片冰寒。他的眉头瞬间拧紧。
“失温了。”他语气凝重，毫不犹豫地开始脱自己外面那件同样湿透冰冷、但内里或许还残留一丝体温的作战服外套。
“不行……”沈青想阻止，他受伤失血，比她更需要保暖。
“别动！”顾怀远低喝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将外套用力裹在她身上，又迅速从腰间一个未被搜走的急救包里，掏出一块能量棒，撕开包装，直接塞进她嘴里，“吃下去！补充热量！”
那能量棒味道寡淡，如同嚼蜡，但落入空荡荡的胃袋，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热流。沈青机械地咀嚼着，看着顾怀远在她身边忙碌。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耳朵捕捉着风雪中的任何异响，同时用匕首迅速清理着旁边一棵云杉树下方的积雪，很快弄出了一个勉强可以容纳两人蜷缩的、相对背风的凹陷。
“这里不能久留，他们很快会扩大搜索范围。”他一边说，一边将沈青半抱半扶地挪到那个树下的凹陷里，用刚才扒开的积雪和折断的树枝，尽可能遮蔽了入口，“但我们都需要恢复体力，哪怕只有十分钟。”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借由彼此的体温抵御那无孔不入的严寒。顾怀远的身体同样冰冷，但隔着衣物，依旧能感受到那具躯体内蕴含的、顽强的生命力。
外面风雪的咆哮似乎被这简陋的庇护所隔绝了一些。黑暗中，只有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那些士兵……”沈青咽下最后一口能量棒，感觉喉咙干得发疼，但还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的疑虑，“他们的装备……有奇怪的蓝光……跟我手臂上的……”
顾怀远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风雪透过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我看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那不是站点标准配置。那蓝光……能量特征很熟悉，与‘观测站’的能量，与你身上的‘标记’和星痕，同源。”
沈青的心猛地一沉：“你的意思是……站点，或者站点里的某些人，也在利用那种幽蓝能量？甚至……可能被影响了？”
“不确定。”顾怀远摇头，眼神锐利，“可能是利用，也可能是……被渗透。‘观测站’的存在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是否有它的‘触须’，早已延伸到了外界。沈寒江的记录，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这个猜测，比被单纯追捕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如果站点本身就不再安全，如果追捕她的人，背后可能隐藏着更诡异、更强大的力量……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杨振华，或者……其他可靠的渠道。”顾怀远继续说道，语气决然，“单凭我们两个人，对抗站点已经力不从心，如果再加上那种未知的力量……”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青明白他的意思。前路，布满了更加深邃的迷雾和危险。
短暂的休息让沈青恢复了一丝力气，但右半身的冰冷麻木并未缓解，左臂的石壳也依旧沉寂。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怀远，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垂落的左臂，想起他之前决绝的掩护。
“你的手……”
“骨头断了，暂时死不了。”顾怀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伤势。他转过头，在黑暗中看向沈青，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你刚才……很聪明。利用石躯特性规避扫描，赌对了。”
他的称赞让沈青微微一怔。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肯定她的应变。
“只是……没办法的办法。”她低声说。
“在绝境中，能想到办法，并且敢于去赌，本身就是一种能力。”顾怀远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话语本身，却像是一块小小的炭火，在这冰天雪地中，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狭小空间里的气氛，似乎不再那么紧绷和充满隔阂。共同的逃亡，生死边缘的互助，以及刚刚分享的、关于站点可能被渗透的惊人猜测，都在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一种基于共同命运和目标的、脆弱的信任，似乎在风雪呼啸的伴奏下，悄然建立。
“休息十分钟。”顾怀远闭上眼，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然后，我们继续向南。我记得地图上那个方向有一条冻河谷，地形复杂，或许能摆脱他们。”
沈青点了点头，也闭上了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积攒着体力。靠在顾怀远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微弱震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伤势。
她不知道前路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站点的追兵，诡异的蓝光，高维的注视，以及她这具越来越难以掌控的身体……
但此刻，在这暴风雪中短暂的喘息里，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定，准备迎接下一段亡命之旅时，一直沉寂的右腕内侧，那“异构标记”所在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蠕动”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之下，被之前观测站的能量爆发或者刚刚的扫描所“激活”，正在缓缓……“苏醒”！
（第二百零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