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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杭州城。钱塘江的汽笛声和酒吧里周杰伦的《东风破》混在一起,那感觉,说不出的别扭,就像那时候我的日子。

酒吧里,戴君斌正表演魔术,把姑娘的耳坠“变”进威士忌杯,挺唬人。我兜里揣着个Zippo,汪佳上个月还夸它上面的小帆船好看。如今手一摸,硌得慌。所谓睹物思人,更多时候是睹物思债,感情的债,现实的债,一个道理,都他妈难还。

灯红酒绿烧得眼睛疼。从酒吧后巷踉跄出来,踩着碎啤酒杯嘎吱响,手机在裤兜里震得都快麻了。第七次亮了,蓝盈盈的诺基亚屏幕上,“汪佳”俩字闪闪烁烁,像极了仓库里那盏总是接触不良的日光灯——没个准信儿,随时要灭的感觉。

接通就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这冷冰冰的电子声,比钱塘江的风还扎人。我杵在路灯杆子底下,对着那铁锈皮儿咧了咧嘴,想挤出个笑,冷风一下灌进领口。

回到学校宿舍,楼道里那味儿,熟悉又闹心——红烧牛肉面,隔壁考研那哥们儿的深夜食堂。门上宽带小广告贴得比毕业作品还花哨。我盯着它,才猛地想起来:毕业设计导师的邮件,在邮箱里躺了得有一礼拜了。那时候的邮箱空间不大,但好像装的下整个世界的兵荒马乱。

烟灰缸堆成小山。明知道自己越来越闻不了烟味儿,可这玩意儿就跟生活里的劣质胶水一样,戒不掉。手机在堆满烟头的桌角嗡嗡打转,汪佳的短信跳出来,几个字,比poS机打出来的单子还冷漠:“最近在赶夏装样板,挺忙的”。目光扫到她送的那条鳄鱼皮带,金属扣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金属寒光不稀奇,稀奇的是寒光下皮带上那道新豁口,是四季青仓库搬家那天不小心划到的。

天刚蒙蒙亮,四季青市场活过来了,像台巨大的印钞机。美芬在一个档口踮着脚摆弄假模特,藏青制服裙角上沾着晨露。“嘿,汪哥,”她扭过脸,胸前徽章晃得眼晕,“店里缺人手,扛样衣那种,来不来?”她眼神挺直接。我瞅着市场玻璃门里自己的倒影:胡子拉碴,穿了件皱得跟咸菜似的SUdU三环t恤。

一辆运货三轮冲过去,风刮起美芬手里的进货单,“韩版”、“爆款”的字眼跟受惊的麻雀似的乱飞。那一刻我有点魔怔,好像满市场飞的都是我的求职简历。

报纸上说晚上有流星雨。我躺在宿舍楼顶的水箱边上,楼下寝室里《大话西游》的音乐嗡嗡的。手机里汪佳樱花树下的照片开始泛紫了,国产彩屏手机的通病——时间长了,什么色彩都失真,跟记忆一样。第一颗流星划过,四季青市场方向居然飘起个孔明灯,暖乎乎的,写着“生意兴隆”。看着那飘远的灯,再看看手机里变色的照片,脑子里就蹦出几句话:“生意像野草,烧不尽吹又生;爱情像蝴蝶,美丽而脆弱。”哪个更实在?难讲。但此刻,楼底下那锅快煮烂的泡面味儿告诉我,该脚踏实地了。

江南多雨的季节来了,黄梅天缠着梧桐絮,湿漉漉、黏糊糊。我攥着新充值的Ic卡,一头扎进四季青后门那个电话亭。玻璃门上被“办证刻章”的广告喷得脏兮兮,映出我三天没刮的下巴。汪佳办公室那串号码,熟得刻骨头上了。听筒里的“嘟嘟”声,伴随着隔壁裁缝铺缝纫机“哒哒哒”的轰鸣,真是绝配。

“不是说别总打来吗?”她的声音裹在裁布声里,又冷又利。电话亭外,“江南布衣”的招牌在风雨里飘摇,去年开业时挂的红绸被撕掉了半截,像条残破的裤腰带。

“我在你楼下,”手指头不自觉地抠着电话机边上被烟头烫出的疤,“就想讨个明白话。”电话那头传来纸响,我猜她正拿着我曾经送她的钢笔在改版单上画线——笔是我送的,版是别人的。

“现在谈结婚成家?”她那声笑,带着制版尺敲桌面的那种干脆,“你都还没毕业呢!”咔哒,忙音。干净利落,跟裁布刀划过一样。比“正在通话中”更狠。

阳光不错,但心里灰突突的。我蹲在四季青的消防通道里。三楼落地玻璃后面,汪佳的身影一闪而过,验收样衣。她新烫了离子烫,柔顺得像匹黑缎子。送货工扛着塑料人台撞了我一下,模特胸口那里用碳笔写的版型标注,清清楚楚是我教她的简化法。这一撞,跟打了一套组合拳似的——爱情是她教我的地方起步,事业是我教会她的地方结束,真他妈轮回。

有点明白啥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感情这行当,也一样适用。

父母的电话,像每天下午两点的闹铃,准时响。我靠着那个贴满“旺铺急转”广告的报刊亭接听。妈絮叨着老家堂弟婚宴的排场,新房厕所瓷砖用的都是马可波罗。

老爸冷不丁插一句:“你表舅说,老家信用社在招信贷员…”这话锋转的,比四季青卸货电梯的轰隆声还突然。老一辈人的理想职业列表里,“信贷员”大概和公务员差不多,稳定,体面,是个“铁饭碗”。可这碗饭端在手里,硌吗?我看着报刊亭上那些“急转”的告示,心想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铁饭碗”?饭碗都是泥巴捏的,捧不捧得住,全靠手上的茧子和脚下的路。

在网吧包夜,屁股都快被板凳粘住了,对着人才网站干瞪眼。凌晨三点,清洁工收走我脚边的营养快线空瓶,从键盘缝里抠出一颗珍珠纽扣。不知道谁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刻意遗弃的。城市是个巨大的碎纸机,多少故事和念想,不过就是这键盘缝里的一个塑料扣子。

那时候的杭州,白天像钱江潮水轰隆隆往前奔,夜晚就成了一个迷宫。庆春路夜市甩卖着最后几根荧光棒,穿学士服的学生举着盗版冰红茶“干杯”,劣质的塑料吸管在路灯下泛着油腻的光。毕业像场大型cosplay,穿着借来的袍子,玩一场即将散场的狂欢。有人奔向前程似锦,有人滑进城市皱褶里迷了路。

然后,“瑶瑶姐”出现了。她的新茶楼,在河坊街后头,鎏金招牌下头,穿着香云纱旗袍的姑娘给发财树浇水。我踩着台阶上的烟头上楼,木头楼梯咯吱响。二楼飘着钢琴声,那调子……嘿,可不就是汪佳以前的手机铃声吗!真是无巧不成书。服务员的对讲机滋滋响着喊菜名:“龙井虾仁两份,牡丹厅加单!”

我透过雕花的屏风缝,看见瑶瑶姐正在那儿煞有介事地用开水浇一个紫砂壶——“开光”呢。她手腕上那串蜜蜡珠子碰在一起,嗒嗒嗒的,声音有点像庙里的木鱼。这画面挺魔幻,一边是茶道仪式感,一边是对讲机的油烟味,挺像那时候的杭州,新和旧、雅和俗,就这么硬生生拧巴在一块儿。

还没等我品出味儿来,牡丹厅那两扇雕花大木门“哗啦”就开了。一个挺脸熟的爷们儿被前呼后拥着走出来,脸上泛着红光,一看就刚喝美了。定睛一看,哟!这不是尚总吗?关键是他那腰上——鳄鱼皮带的金属扣在宫灯下冷幽幽地反光!这带子,跟我裤腰上那豁了口的同款不同命啊。他那手腕上也亮晃晃——换表了,劳力士水鬼,那表盘蓝的,跟深更半夜的钱塘江水似的。他看到我,嘴角一歪,那笑容熟得很,带着点玩味:“呦?这不小汪兄弟吗?改行收茶水费了?”

“哎哟喂!小祖宗,总算是想起你瑶瑶姐了?”她声音亮堂,几乎和尚总同时响起。一挥手,把我招呼进了一个房间,我跟尚总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茶宠背上的水珠子精准弹飞。手上那翡翠戒指在铁观音腾起的热气里,凝出一团绿雾。我瞧着她博古架上那尊缺了个角的招财猫,爪子上的金漆斑斑驳驳。哎,这年头,招财猫都掉色,何况梦想?

等她听完我这小半年怎么赔光了本、怎么丢了姑娘、最后怎么差点把自己搞进厂打螺丝的破事,她没说话,抄起桌上的茶夹,“铛”一声敲在茶盏沿上。那动静,把我当时心里揣着的那点酸楚全给震出来了。普洱茶的碎渣子在茶海上蹦跶着浮沉。“哎,胡啊,”她声音不高,但挺戳心窝子,“你还记得去年台风天吧?我四季青库房顶子漏了,我那批进口真丝差点就泡了。是你半夜三更开着面包车,揣俩应急灯,愣是把抽水机给抬去救了急!”

窗户外头,霓虹灯管正好亮起来,把瑶瑶姐的侧脸劈成明晃晃的暖光和青森森的冷光两半儿。“这会子倒学会跟我‘见外’了?姐是缺你这顿饭,还是差你叫这声姐?”她这句话分量重。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定胜糕,模具压出的“财”字裂了半拉,比仓库里清仓甩卖时被撕烂的价签还惨。

“要说以后嘛……”瑶瑶姐忽然站起来,“嘎吱”一声推开那沉重的雕花木窗户。河坊街夜市那个喧嚣劲儿,“轰”一下就灌满了茶室,呛人,但有生气儿。“明儿一早,陪我去四季青,挑批真丝料子?”她手腕上那串沉香珠子撞在窗框上,“咔哒”一声,一股子苦甜苦甜的味儿散开来。楼下巷子口传来“吱——”的急刹车声,接着是“哗啦”一响。装着外贸尾货的黑色大塑料袋滚了一地,在路灯下堆着,跟一群慌不择路的黑甲虫似的。那声响动,特别像个句号,也像个起点。

走出茶楼门儿,卖栀子花的老太太推着小车快收摊了。我掏出零钱买了最后两串,白生生的花,挺香。往衬衫口袋别的时候,不知咋地就掉了一朵,“啪嗒”一声落在脚下积着油污的下水井盖上。捡还是不捡?愣了几秒,最终没弯腰。走吧。旧的花,追不上新的露水了。

一过愚人节,杭州的雨水就没停过,跟甩不掉的债主似的,黏糊糊、冷飕飕。我裹着件早掉了色的牛仔外套,蹲在宿舍走廊那冰冷的瓷砖地上打电话。瑶瑶姐的彩铃正吼着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混着电流的滋啦声,吵得脑仁疼。

“喂?”瑶瑶姐那嗓子,穿透背景音的嘈杂,带点吴语的软乎劲儿,但特干脆,“是你小子!正好!四季青那边我有个档口刚走俩打包的小妹!你要乐意就过来……” 她那“过来”俩字儿拖了点尾音,像是在掂量我的分量。

我攥着电话线的手都冒汗了,赶紧说:“打包发货这活儿我熟!绝对熟门熟路!”恨不得拍胸脯保证。

电话那头传来她翻账本子的“哗啦哗啦”声,听着踏实。“急个什么劲儿啊你!”她打断我,带着笑骂,“小林!林夕!这姑娘在我三号仓呢。你先过去,过两天她带你认认地头。毕业实习那公章的事儿更不用愁,等六月了你找姐,小事一桩!”

楼道尽头那熟悉的红烧牛肉面味儿又飘过来了,带着浓郁的调料包气味,这是考研党的深夜精神氮泵。几个大三学生抱着能砸死人的复习资料匆匆路过,脚上的运动鞋踩在有点水渍的瓷砖地上,“啪嗒啪嗒”响得特别脆生。这声音,听着像倒计时。

黄昏时分,林夕的电话来了,劲儿大得震得我那诺基亚在宿舍铁架床上打着转跳舞。抓过来就听见她特有活力、带着点喘儿的声音:“喂!汪哥哥!明儿五点,杭海路口,报刊亭!记着!穿条耐磨的裤子!”跟行军令似的。

第二天,天边刚有点鱼肚白,晨雾还没散干净,我踩着露水赶到报刊亭。林夕已经蹲在印着“杭州日报”的大铁皮箱子边上,正啃着一个粢饭团,马尾辫梢上凝着亮晶晶的小水珠。看见我两手空空,她二话不说,把塑料袋里另一个饭团“嗖”地扔了过来:“走着!仓库在三堡呢!”她单脚支地,利落地跨上旁边一辆看着饱经沧桑的自行车,三角梁上缠的红色胶带已经褪成了粉白色。

“哎?你那辆五菱呢?”她掰开还温乎的粢饭团,咸菜油条的香气冲出来,她扭过头,风吹得她棉布衬衫鼓起来个小包。

“卖啦!钱还汪佳了。现在挺好,身上利索,没债一身轻。”我说得特别干脆,跟卸掉个大包袱似的。

车轮子在坑坑洼洼的老路上颠着,后座的林夕猛地一下攥紧了我的衣服下摆。柏油路上散落着夜市遗留下来的竹签、塑料袋什么的,一辆早班公交车呼啸着从旁边超过去,屁股后面喷着黑烟。

“哎,记不记得你刚买第一辆三轮那会儿?”她声音混在风里传过来,带着笑,“在学校操场练车,那叫一个险,差点给花坛来个‘强吻’……”旧事提起来,像翻老照片,心里那点苦涩淡了些。

推着车拐过仓库区最后一个犄角旮旯,一股子铁锈混着腥气的味道直冲鼻腔。脚下的水泥地坑坑洼洼积着乌亮的油污,不知道哪家缺德作坊排的废水,积在洼地里都是墨绿色的,上面还漂着泡烂了的泡沫箱碎块。几条脏兮兮、毛打绺的土狗“噌”地从一堆废轮胎后边窜出来,龇着牙,哈喇子流老长,爪子踩在水坑泥浆里,“啪叽啪叽”溅起一片泥点子。

“快!捡石头砸它们!”林夕反应贼快,跳下车时帆布鞋差点陷泥里。我手忙脚乱掏裤兜,摸到硬邦邦的钥匙串,心一横抡起来,钥匙圈“哗啦哗啦”直响,那带头的畜生还真被吓住,迟疑着退了一小步。就在这档口,远处铁门“哐啷”一声被拉开,一个穿藏蓝工装的老门卫大爷举着扫把骂骂咧咧冲过来:“哪来的野狗!滚!滚蛋!”狗群这才夹着尾巴,“哧溜”一下钻进旁边的荒草丛,跟从来没来过似的。

仓库管理员老周从传达室晃荡出来的时候,手上那半截香烟的烟灰都快掉下来了,也没顾上弹。他那身工装,领口黄渍明显,袖口都磨出线头了。眼珠子在我身上上下扫了个来回,特别在我那洗得发白发软的裤子上多停留了几秒。“哟,瑶瑶姐交代过的,她那弟弟?”鼻子里喷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哼”,“这细皮嫩肉的,五十斤的货箱?扛得住不?”那眼神,跟看超市里品相不好的打折菜似的。

卷帘门“哗啦啦”艰难地升上去。里面景象扑面而来:纸箱子堆得山一样高,几乎顶着天花板,缝隙里垂下来的老式节能灯管发出催眠一样的嗡嗡声。瑶瑶姐踩着高跟鞋,从两排货架中间“哒哒哒”地转了出来。她指甲盖上的水钻在刚透进来的晨光里一闪一闪的。“小林!”她嗓门挺亮,“先去点那批新到的雪纺衫!吊牌赶紧全给我换成咱自家标的!麻溜点儿!”

林夕塞给我一把美工刀,塑料柄上还带着她手心热乎的温度。我们俩“嗤啦”、“嗤啦”地划开那些缠着黄色胶带的纸箱子。阳光慢慢斜着从高高的气窗切进来,空气里漂浮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隔壁档口的小工推着液压车经过,“咣当咣当”的声响,混合着远处高速公路上隐约的卡车鸣笛声,在空旷的大仓库里来回撞,撞得人耳朵里嗡嗡响,心里也跟着晃悠。

老周晃悠着又过来了,我有点不服气,一把拽起汗湿的t恤下摆抹了把脸腰杆挺直,八块腹肌线条很明显:“周哥!您尽管招呼!想当年在四季青拉货,三十米的半挂车,我一人能卸半车!”棚顶的破洞正好漏下一束强光,刺得我眯起了眼,正好照在他胸前那块磨得发白的“仓储组长”塑料牌上。

“嘿!行!有股子劲儿!”老周那大巴掌跟蒲扇似的,带着厚厚的老茧,“啪”地一下拍在我肩膀上,力道之大,震得我锁骨都发麻。林夕机灵,立马递上一根红双喜烟。火柴“嚓”地划燃的瞬间,我一偏头,瞥见她食指内侧被粗麻绳勒出来的红痕。这姑娘干活,总有一股子把自己都当零件使的拼命劲儿。

装卸区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合味:柴油尾气、新布料上的化学味,还有棉絮在空气中飞舞。一辆八米多长的江淮货柜像头沉默的巨兽张开大嘴。一个穿着红背心,浑身腱子肉的大汉正吃力地把沉重的货箱垒起来,摆得像一座岌岌可危的塔。“叫我大刘就行!”他抹了一把络腮胡上亮晶晶的汗,声音嗡嗡的。他推着个改装过的板车,加了铁架子,在水泥地上刮出让人牙酸的“刺啦”声。“你,”他指着我,“跟小陈搭伙!二十箱一组,稳着点儿!”

第一箱货“咚”地砸上肩膀,那帆布编织的肩带像烙铁一样勒进皮肉里,火辣辣地疼!身体不由自主地趔趄了半步。纸箱上那个“江浙沪包邮”的大红印章被脖子上淌下来的汗一浸,直接晕染开来,粘在掌心扒都扒不下来。小陈赶紧过来,把他那边车把手调低了几寸:“兄弟,腰挺直!重心放后面!对对,就这样稳当……”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简直像被卷进了磨盘里。时间被分割成无数碎块——从货柜搬下来走上二十步到板车,把货稳稳码好,再推十步到货架指定位置,拉着空车返回能省下五步。体力活儿就是这样,简单,纯粹,把身体榨干,脑子反而空了。

阳光从仓库铁皮的裂缝无声无息地游弋,照亮了支撑柱子上的灰尘。好不容易清空最后一箱女装,刚松了口气,岗亭那边又传来尖利的哨响——“嘟!” 好家伙,又一辆浑身是土的解放牌大卡吭哧吭哧开了进来,“常熟-杭州”的塑料通行证被晒得卷了边儿,蔫头耷脑地贴在挡风玻璃上。望不到头的货还在路上。

午饭时间,人基本是“哗啦”一下瘫倒在消防栓旁边的。打开铝饭盒,梅干菜那层油花都凝固了。林夕留给我用的搪瓷缸子上,“先进工作者”那几个奖字红得有点掉色,汤面上浮着两片青菜叶子。斜对面的大刘,正就着一个二锅头的扁瓶盖子抿一口,再啃一口手里的酱鸭头。他喉结上下蠕动的样子,配合着远处冲压车间隐隐传来的“哐当”、“哐当”的节奏,挺协调的——这大概就是仓库食堂的交响乐。

下午的拆包区,热得像个巨型蒸笼。塑料膜包裹着的衣服释放出更浓烈的化学剂味道。耳边全是美工刀“嘶啦嘶啦”划开胶带的声音。整理堆积如山的雪纺裙,雪纺料子轻飘飘的,吊牌甩过来刮在汗津津的下巴上,痒痒的,让人烦躁。第三次把“xL”码的裙子挂到“S”码架子上的时候,小陈眼尖,猛地吹了一声挂在脖子上的警哨——尖利!跟防空警报似的!我心里“咯噔”一下,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瑶瑶姐那双标志性的红色高跟鞋,正利落地敲打着水泥地,节奏鲜明地由验货区向拆包区步步逼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坏了,要挨骂了!赶紧补救。

暮色像给高耸的货架披上了件灰袍子。我和大刘、小陈,仨人跟三尊会喘气的泥塑雕像似的,瘫在卷帘门边的台阶上,也顾不上台阶凉不凉了。大刘喘着粗气摸出根白沙烟,抖着手想点上,那烟灰随着他手的颤抖簌簌落在油腻反光的工装裤膝盖头。晚风带着馊味飘过来,但这味儿,真不如对面面料仓库里飘过来的化学染剂味儿来得冲鼻——几十大捆沉甸甸的雪纺面料,刚从改装板车上卸下来,堆得像个小坟包。还得去搬它!

更衣室的长条椅上,还残留着前面工人屁股焐出来的热乎气儿。我像条死狗一样瘫在长椅上,眼睛瞪着天花板上错综复杂的蜘蛛网。安全帽的带子,在额头上勒出的红印子一跳一跳的,提醒着我今天的“战绩”。林夕“哗啦”一下掀开满是灰尘的防尘帘探进头来,“澡堂热水七点整停!”她晃了晃手里那个缺了个小口子、用黄色胶带缠裹着的牡丹花脸盆,“看你这一身汗…先给你留了半壶开水在那铁皮桶里,对付擦擦吧!”

我扭了扭脚指头,鞋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了一块黑乎乎、风干了的沥青泥,死沉。脸上盖着手臂,声音闷闷地从胳膊缝里往外钻:“…让我当十分钟死人,就十分钟……”

窗户外头,“刷”地亮起两束大灯,是夜班工人们的自行车灯,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响成一串。

那响声,一下子把我拽回到前两年在夜市收摊的时候,三轮车把手那儿挂着的铜铃铛,也是这么叮铃当啷地响着。就是推车的人,心境可大不一样了。

林夕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哎,跟你说个事儿,”她盘腿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瑶瑶姐那个网店,刚冲上三冠了!”她语气挺兴奋,顿了顿,话锋一转,“那你呢?还想自己单干,继续当小老板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一辆大型货运卡车正缓缓挪动位置,车上盖着的巨大防雨布一角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包裹。那瞬间,恍惚看见无数包裹正沿着看不见的网线飞向天南海北。信息在飞,货物在跑,人在尘土里打滚。

我下意识地用手指头摩挲着牛仔裤膝盖上磨出的那个小毛球。那会儿创业搞得风风火火,又是找门路,又是拉货源,自以为站在了风口。现在呢,毕业证还没拿到,又滚回到了原点——这个充满樟脑丸味、布屑味和汗味儿的仓库里。起点?终点?好像画了个圈儿,原地打转。又好像不一样了,身上多了汗味和锈迹。

仓库大门敞着,暮春的风卷着地上零散的快递单飞到我脚边打着旋。林夕正踮着脚尖,奋力把最后一个包裹往货架最顶层码。几缕头发丝粘在她冒汗的额角,发梢上还挂着不知道哪件毛衣掉落的细绒毛屑。仓库里高功率大灯的光线,有点刺眼地打在她微微沁出汗珠的脖子上。

望着她奋力往高处码货、随着动作起伏绷直的后背线条,像根在风里撑着劲儿的竹子。

这身影猛地一下戳中了记忆某个开关——拍毕业照那天,图书馆大台阶上,天蓝得晃眼。我们那几十号人,穿着借来的宽大不合身的学士服,像一群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对着镜头龇牙咧嘴地傻乐呵,恨不能把后槽牙都晒给全世界看。“咔嚓”快门按下去那千分之一秒,谁他娘的能想到,不到一周功夫,我俩会蹲在这个灰尘飞舞、堆满箱子的仓库旮旯里,讨论我还要不要“揭竿再起”啊?

大门口那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晚班工人完全拉开了,风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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