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识海突然翻涌如沸。
镇魂殿的殿门“轰”地洞开，红芒如瀑倾泻而出，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在石案角上却浑然未觉——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那些在幽冥司判生死、掌轮回的岁月，那些因私放冤魂被削去权柄贬入轮回的惩罚，此刻竟比现世二十三年更清晰。
“当——”
青铜巨钟在殿内炸响，顾昭眼前浮现出无数光点，那是他这半年来平定的冤魂、救下的百姓、化解的战乱所凝聚的功德，此刻正化作金色溪流汇入殿中那尊漆黑王座。
他的指尖不受控地抚上心口，那里有团热流正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像要把他整个人重新熔铸。
“阴司诏曰——”
沙哑的嗓音从殿内传来，顾昭抬头，便见两名着玄色官服的身影自红芒中踏阶而下。
他们的面容隐在黑雾里，腰间铜铃随着步伐轻响，正是地府无常鬼使。
左边白无常甩动哭丧棒，右边黑无常展开一卷泛着幽光的黄帛：“顾昭，前世为幽冥司判官，今生再续善缘，累计功德九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今授阴帝之位，掌阴阳两界镇厄之权！”
话音未落，顾昭只觉识海一震，那尊原本蒙尘的王座突然变得清晰——座上刻满镇魂咒文，椅背雕着吞月玄龟，扶手盘着衔尾阴龙。
他下意识迈步上前，刚触到王座扶手，整个人便如遭雷殛，七窍渗出细血，却又在瞬间被金光止住。
外界的异变几乎是同一时间爆发的。
原本清朗的夜空突然翻涌如沸，赤红雷霆撕裂云层，将整片天穹染成血玉色。
山风裹着阴寒之气呼啸而来，刮得营外的旌旗猎猎作响，正在巡夜的士兵们惊恐地发现，插在营门口的火把竟在无风自动，火焰诡异地倒卷成幽蓝鬼火。
“将军！您看——”
亲兵的惊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里。
顾昭踉跄着冲出帐外，便见虚空中裂开一道黑缝，百名披甲阴将踏雾而出。
他们的甲胄泛着冷铁光，面无表情地单膝触地，甲片相撞的脆响连成一片：“参见阴帝！”
为首那将身高丈二，黑甲上还凝着未干的血锈，手中长戈挑起时带起破空声。
顾昭望着他的面容，喉结动了动——这分明是史书中记载的“人屠”白起，那双曾坑杀四十万赵卒的眼睛，此刻却泛着令人胆寒的忠诚：“末将白起，奉幽冥司令，特来听候主公调遣。此界何人可战？”
“先试刀锋，再定征伐。”顾昭擦去嘴角血迹，指尖按在白起的长戈上。
他能感觉到阴兵们的气息与自己的识海相连，像是多了条能操控千军万马的神经。
前世做战术推演时在沙盘上画的线条，此刻竟与阴兵列阵的方位完美重合。
同一时刻，十里外的山路上，沈青竹的马突然人立而起。
她猛地勒住缰绳，银鞍上的流苏扫过面门。
远处阴云翻涌处传来的战鼓声震得她耳鼓发疼，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风中飘来的气息——那是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是她作为暗卫在乱葬岗蹲守七夜时，闻过的阴兵特有的死气。
“不可能……”她攥紧剑柄，青锋剑在鞘中发出不安的嗡鸣。
萧绎给的密报还揣在怀里，“除掉”两个字被她的掌心焐得发烫。
沈青竹踢了马腹一脚，战马吃痛狂奔，待她冲上山顶，眼前的景象让她几乎握不住缰绳——
山坳里的顾昭营地被血云笼罩，虚空中百将跪拜，更远处竟有黑压压的阴兵列阵！
那些阴兵有的持戟，有的挽弓，甲胄上的纹路与南梁军制截然不同，最前排的阴将她竟在史书中见过画像——那是前朝名将白起！
“顾昭……”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耳后那道淡红疤痕。
前日他替她挡箭时，体温透过粗布绷带传来的触感还在，可此刻他站在阴云下，衣摆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底的红芒让他整个人像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报——”
一声惊恐的低呼从她身侧的灌木丛中传来。
沈青竹反手拔剑，却见个缩成球的灰衣人正连滚带爬往外逃。
那是北周斥候影狐，她曾在边境见过他三次，每次都像条滑不溜手的狐狸。
此刻他脸上全是泥，裤脚还沾着带刺的野果，显然是躲在林子里窥探了许久。
“北周细作！”沈青竹正要追，却见影狐突然抬头，与她对视的瞬间瞳孔骤缩，连滚带爬往反方向跑去。
他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沈青竹这才注意到，他逃跑的方向正是北周边境——看来这细作是要把阴兵现世的消息报回去。
“青竹？”
身后传来顾昭的声音。
沈青竹猛地转身，便见他正向自己走来，衣摆沾着血渍却步态从容，眼底的红芒不知何时收敛了，只余寻常的清亮。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剑，又落在她腰间的密报上，突然笑了：“萧绎让你来杀我？”
沈青竹的剑“当啷”落地。
她望着他身后翻涌的血云，望着虚空中尚未消散的阴将身影，喉结动了动：“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顾昭。”他伸手替她捡起剑，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薄茧，“和那天在山匪刀下救你的顾昭，是同一个人。”
远处传来阴兵整队的呐喊，白起的长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顾昭抬头望向雁门关方向，那里是南北交通要冲，也是北周与南梁兵力交汇之处。
他摸出怀中的判官笔，笔杆上的功德纹正发出柔和的光——三日后，那里会有场硬仗。
“三日后，随我去雁门关。”他转头对沈青竹说，“有些事，该让萧绎和宇文泰看看了。”
沈青竹望着他眼中的坚定，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她的掌心还带着剑鞘的余温，却比任何誓言都烫人：“我信你。”
而此刻在百里外的北周军营，影狐正跪在主帅帐前，浑身筛糠：“将军！南梁边境有阴兵……十万阴兵！为首的是白起！”
帐中烛火猛地一跳，映出宇文泰紧皱的眉头。
他握紧腰间的狼首刀，刀鞘上的铜钉硌得掌心生疼——与此同时，南梁湘东王萧绎的密使正快马加鞭赶来，密信上八个字被烛火映得发亮：“阴兵现世，速灭顾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