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宇那句“你们输了”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莫盛启带来的队伍中炸开了锅。
“输了？我们怎么就输了？！”
“仗还没打呢！少爷这话什么意思？”
“他娘的，这一路被折腾得够呛，到头来连刀都没碰一下，就说我们输了？我不服！”
出身杨府仆从的家丁们，碍于杨逍宇的身份，还只是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地表达着不满与疑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虽然狼狈，但骨子里对杨家的忠诚让他们尚能保持一丝克制，只是那眼神中的不服气几乎要溢出来。
而赤日遗民出身的战士们则完全没有这份顾忌。他们本就悍勇直率，这一个多月来的“非人”遭遇早已将他们的耐心和涵养消磨殆尽。此刻听到杨逍宇轻飘飘地就判了他们失败，积压的怒火和憋屈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放屁！老子们连寨门都没进，你凭什么说我们输了？”
“有种真刀真枪干一场！耍这些阴损手段算什么本事！”
“就是！靠着陷阱和这些破烂玩意儿赢了，老子不认！”
“杨少爷！你这是在羞辱我们吗？！”
嘈杂的呵斥与谩骂声浪般涌向山寨大门，一些情绪激动的士兵甚至往前挤了几步，脸红脖子粗，挥舞着拳头，若非莫盛启尚未下令，恐怕早已冲了进去。他们身上五彩斑斓的污渍此刻仿佛成了屈辱的勋章，更加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在他们看来，真正的战斗尚未开始，他们这支精锐（尽管外表已看不出）依然保有强大的战力，怎么可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输了？
莫盛启本人，如同狂风暴雨中一块沉默的礁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没有回头呵斥，也没有参与喧哗，只是死死地盯着寨门内那个依旧气定神闲的年轻身影。然而，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如同虬龙般蜿蜒，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毕露，清晰地显示着他内心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一股混杂着愤怒、憋屈、疑惑和一丝被戏耍的荒谬感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带兵多年，经历过大小阵仗无数，无论是与蛮族的血腥厮杀，还是与国内其他势力的明争暗斗，从未像今天这般……窝囊！这种有力无处使，有火无处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掉进了一个粘稠恶心的泥潭的感觉，比他打过的任何一场硬仗都要消耗心神。
最终，是深植于骨髓的对杨家、对杨业霆老爷子的那份尊重与忠心，强行压下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他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但这冰冷的空气似乎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了一丝。
“都给我闭嘴！”
莫盛启猛地转身，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目光如电，扫过身后群情激愤的士兵，那眼神中蕴含的沙场煞气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所有接触到它的人都不自觉地心头一凛，喧闹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戛然而止。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乌合之众！还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莫盛启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我们是来比试的，不是来市井斗殴的！都把嘴给我闭上，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士兵们被他吼得低下头，虽然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服，但至少秩序暂时恢复了。
莫盛启这才重新转向杨逍宇，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尽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少爷，打仗，不是儿戏。”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对客气的说法：“少爷此番……下作……不，是精妙的安排，的确……很有杀伤力，也大大出乎末将的预料。若非亲身经历，末将实难想象，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手段组合起来，竟有如此效果。”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带着军人特有的自信：“但是，少爷，你也看到了。即便你继续在这山路上使用那些陷阱，不断骚扰、迟滞，我相信，我身后的儿郎们，凭借他们的修为、意志和战斗经验，最终依然能保持足够的战力，抵达这里，站在你的面前！”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虽然狼狈但眼神依旧锐利的士兵们，声音提高了几分：“当真正短兵相接，硬碰硬的时候，我不认为，你身后这些训练仅月余、尚未修炼出真气的兄弟们，还能有任何胜算！”
他这话并非盲目自大。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的鸿沟，在这个世界是近乎铁律的存在。一个炼气期的士兵，其力量、速度、耐力和反应，都远超常人。凝神期更是能初步运用真气，战力飙升。他带来的这支队伍，哪怕经历了如此“磨难”，其核心战力依然保存完好。一旦接战，他有绝对的信心在极短时间内击溃杨逍宇的“平民军”。
“所以说，”莫盛启紧紧盯着杨逍宇的眼睛，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我们，怎么就输了？”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中其实并非全无波澜。恰恰相反，因为注意到了什么，他内心充满了惊讶，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
这份惊讶和钦佩，并非来自于杨逍宇那些层出不穷的“下作”手段，而是来自于杨逍宇本人，以及他身后那支“平民军”此刻的表现。
自己这边已经骚乱成了这样，各种质疑、不满甚至带有人身攻击性质的言辞都抛了过去，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哪怕不勃然大怒，至少也会面露不悦，或者出言辩解。
但杨逍宇没有。
他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刚才那些刺耳的话语只是拂过的微风。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和定力，让莫盛启暗自心惊。
更让他动容的是杨逍宇身后的那些“平民军”。他们同样听到了所有的质疑和谩骂，个别人脸上虽然也掠过一丝愤怒或委屈，但所有人，是的，所有人，都如同钉子般牢牢站在原地，身姿挺拔，目光平视前方，没有任何交头接耳，没有任何骚动不安。他们身上确实没有修行者那种或凌厉或浑厚的气息波动，但此刻，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沉静如铁的气质。
莫盛启毫不怀疑，只要杨逍宇一声令下，这些看似普通的汉子，会毫不犹豫地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哪怕明知不敌，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有半分胆怯和退缩！
这种精神上的坚毅和纪律上的严明，是他在任何一支由普通人组成的队伍中从未见过的。少爷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一群散漫的农夫、工匠，锤炼到如此地步？
这绝对不仅仅是那些古怪工具和陷阱能做到的。
然而，正如他刚才所说，战争，最后看的还是实力。精神力量固然重要，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往往显得悲壮而无力。
等到莫盛启这边骚乱的声音彻底平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时，杨逍宇才终于动了。
“莫将军，还有诸位兄弟，一路辛苦，心中想必也有诸多疑惑和不忿。”杨逍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在解释胜负之前，不妨先让我们回顾一下，诸位从山脚下到这里的这段路，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莫盛启身后那些依旧带着愤懑表情的士兵，缓缓开口道：“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用的手段上不得台面，是旁门左道，胜之不武。但我想请问诸位，如果今天我不是杨逍宇，如果你们面对的不是一场内部比试，而是真正的敌人，你们觉得，敌人会跟你们讲‘武德’，会放弃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削弱你们、打击你们吗？”
这话问得不少人一愣。
杨逍宇没有等待回答，继续说道：“战争的目的，是胜利，是尽可能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战略目标。在这个过程中，智慧、工具、环境，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都应该是我们的武器。”
他开始了他的“复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