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内的血腥气混杂着污水的恶臭，浓烈得令人窒息。
杨逍宇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污水坑里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上移开，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冲击着大脑。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那点尖锐的刺痛压制着喉咙口的恶心。
不能吐，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更不能在柳梦嫣面前失态！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与污秽的空气冲入肺腑，带来更剧烈的反胃感，却也让他混乱的神经强行绷紧。他转过身，背对着那具尸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杨忠、杨勇！”
守在破洞外的两人立刻闪身进来，看到天井内的景象，尤其是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时，饶是经历过厮杀的两人也不由得瞳孔一缩，脸上掠过震惊。
“把这两个……”杨逍宇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昏死的三角眼黄牙和污水坑里的尸体，“……处理掉。然后，把这些孩子都带回府里。动作轻点，别吓着他们。”他刻意避开了“尸体”和“处理”的具体方式，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残酷的现实推远一些。
杨忠杨勇立刻应诺，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少爷略显僵硬的背影，迅速行动起来。他们经验丰富，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一个麻利地将昏死的黄牙堵住嘴捆结实扛起，另一个则走向污水坑。
杨逍宇不再看身后，目光落在那些蜷缩在角落、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孩子们身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别怕，跟我们走，有饭吃，有地方住。”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率先钻出了那个破墙洞，快步离开了这条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陋巷。巷外浑浊但至少没有血腥味的空气涌入鼻腔，他扶着冰冷的土墙，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才勉强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欲望。
柳梦嫣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清冷的眸子扫过杨逍宇微微颤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她落后几步，先是示意了一下正扛着黄毛的杨忠停下，然后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
一枚沾染着污泥的小石子，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无比地划破污浊的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轻响，狠狠砸在巷内昏死过去的黄牙后脑勺上！
“噗！”一声沉闷又轻微的碎裂声响起。黄牙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那枚石子深深嵌入，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血洞。
柳梦嫣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
对于这种渣滓，死亡是唯一的归宿。
活口？
那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风险。在这片混乱污浊的泥沼里，两具无人问津的恶徒尸体，激不起半点涟漪。她步履从容，追上了前方那个强撑着挺直脊背的身影。
夫妇二人又在城东这片绝望之地象征性地转了一圈。
柳梦嫣没有再发现任何与“折翼燕”相关的痕迹，杨逍宇也心不在焉，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的麻木面孔和破败的棚户，再也提不起寻找耐旱粮种的心思。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心神不宁。两人沉默地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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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槐荫巷的“杨府”，压抑的气氛被府内一丝忙乱的人气冲淡了些许。杨忠杨勇办事利落，孩子们已被安顿在后院一间收拾出来的宽敞厢房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皂角的清香。
黑皮和另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孩（叫瘦猴）躺在临时铺就的干净草席上，裸露的皮肤上涂抹着深褐色的药膏。
其他孩子洗去了满身的污垢，换上了府里仆人找来的、虽然不合身但干净暖和的旧衣服，正围坐在一起，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和几碟咸菜。他们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拘谨而小心，蜡黄的小脸上因为热水和食物，总算透出了一点点血色，但眼神里的惊恐和茫然并未散去。
看到杨逍宇和柳梦嫣走进来，所有的孩子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放下了碗，瑟缩着挤到房间最远的角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只有躺在草席上的黑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柳梦嫣抬手示意止住。
柳梦嫣走到孩子们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惊惶的小脸，最后落在黑皮身上。这个少年狼崽般的眼神里，恐惧依旧，但深处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后的复杂情绪。
“你叫黑皮？”柳梦嫣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天然的清冷，却奇异地没有太多压迫感。
黑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了点头，声音嘶哑：“是…是夫人。”他的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站在柳梦嫣侧后方的杨逍宇，那眼神里有敬畏，有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于看待非人存在的震撼——白天那雷霆般的手段，那瞬间夺命的恐怖力量，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你们都是怎么落到那两人手里的？”柳梦嫣问道。
黑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克服某种情绪。“我……记不清了。很小的时候，好像是在一个庙会，被人捂住嘴抱走的。只记得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家里什么样，爹娘是谁，全忘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顿了顿，看向角落里那几个更小的孩子：“他们……大多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爹娘……或者后爹后娘，说带他们进城找活路，然后……就丢在路边不管了。疤脸和黄牙……就装作好心人，给口吃的，骗回来……”他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控诉，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悲凉。
柳梦嫣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从黑皮的叙述中，她算是大概弄清楚了，此时的“折翼燕”，根本不是什么情报组织的雏形，不过是两个恶徒控制一群无依无靠的孤儿进行乞讨、偷窃、诈骗的工具。
那些墙上的标记，仅仅是他们约定会合、避免走散的简陋符号。前世那个庞大神秘的“折翼”，其起源竟是如此卑微、污秽，甚至带着血泪的残酷。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孩子，最后停留在黑皮身上。这个少年在回答时，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复杂情绪地瞟向杨逍宇。
那眼神里的东西，柳梦嫣看得分明——是恐惧烙印下的敬畏，是绝处逢生后的感激，还有一种……对绝对力量的天然崇拜与依附本能。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底层世界里，杨逍宇白日里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生杀予夺的力量，比任何温言软语都更能震慑和吸引像黑皮这样的灵魂。
夜幕，终于沉沉地笼罩了霖益城。白日的喧嚣繁华褪去，只剩下打更人单调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巷间回荡。
杨逍宇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黑暗中，白天那血腥的一幕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眼前闪回、放大——刀疤脸眼中最后的怨毒与疯狂，那淬毒匕首冰冷的寒光，自己本能反击时尖锐刺破人类的皮肤、凿穿骨头、搅烂大脑……以及最后那脑浆迸裂、红白之物喷溅的可怖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带着令人作呕的黏腻感和浓重的铁锈腥气。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里衣。胃部一阵痉挛，他冲到窗边的铜盆前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什么“正当防卫”，什么“杀人渣不算杀人”，什么“杀一人救十人”……
那些曾经在小说、影视里看到的、用来宽慰主角也宽慰读者的理论，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医者难自医，道理他都懂，可亲手终结一条生命所带来的原始冲击，还是如此最直观的、血腥残酷的视觉体验，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啃噬着他的神经。
白天在众人面前的强装镇定，更像是茫然无措下的本能回避。
此刻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也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能够分散他的思绪，所有被压抑的恐惧、恶心、自我怀疑，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反扑，将他拖入冰冷的深渊。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白天似乎闻到的鲜血的温热粘稠感。他看了床上还在熟睡的娘子，跌跌撞撞却又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到清冷的庭院中，颓然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仰头望着墨蓝天幕上疏朗的星辰，试图从那亘古的冰冷光辉中汲取一丝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幽的、仿佛雪后松针般的淡雅香气悄然弥漫开来。一只温热柔软的柔荑，轻轻搭在了他紧绷而冰凉的肩膀上。
杨逍宇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柳梦嫣在他身旁坐下，与他隔着半臂的距离。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也投向深邃的夜空。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阵阵幽香。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
杀的是谁，为什么杀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那滑腻粘稠的触感和浓烈的腥气，让她在雨夜里吐得昏天黑地，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的感觉却十分清晰。
那时，身边只有一个同样吓得瑟瑟发抖、只会哭的双儿（那时的双儿还不是后来的女魔头），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没有人给她一丝依靠。那时的她，是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人，就这样静静地陪在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柳梦嫣才悠悠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轻柔：“第一次……都这样。”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那人该死。你不杀他，死的会是你，甚至……可能是我。杀一人，救数人，于道义无亏。时间……会冲淡一切。”
她说得很慢，很认真，试图将自己当年渴望听到的宽慰传递给身边这个第一次沾血的男人。
然而，杨逍宇只是沉默地听着。柳梦嫣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道理，他都懂，甚至能比她阐述得更加详尽、更加“合理”。
但此刻，这些话语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无法触及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道理是理性的，而杀戮带来的冲击是原始而感性的，两者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真正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的，不是那些话语，而是肩头那只手传来的温热和坚定，是身边这个人无声的陪伴，是空气中萦绕不散的、属于她的清冷香气。这香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脑海中那些血腥的画面，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感。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复。冰冷的石阶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
有人陪着……真好。
夜风渐凉，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阶前，望着满天星斗，直到杨逍宇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柳梦嫣才轻轻收回手，起身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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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将房间照亮。杨逍宇睁开眼，意外地发现自己竟在石阶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身上还盖着一件柳梦嫣的薄披风。
一夜无梦，虽然睡得并不算深沉，但昨日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惊悸，似乎真的被夜晚的宁静和那份无声的陪伴冲淡了不少。心中那块沉甸甸的阴霾，仿佛被晨光驱散了些许。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走进前厅，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熬得浓稠喷香的粟米粥，几碟清脆的酱瓜咸菜，还有一笼屉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馒头。
柳梦嫣正坐在桌旁，见他进来，唇角微扬：“醒了？快用早饭吧。”
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温馨一幕，杨逍宇心头一暖，那点残余的阴郁似乎也被驱散了大半。他笑着坐下，拿起一个暄软的馒头，带着对崭新一天的期待，大大地咬了一口。
然而，预想中的麦香和甘甜并未出现。
入口的馒头，如同嚼蜡！
不，比蜡更糟！那是一种彻底的、绝对的、令人心慌的“无”！没有任何味道，没有咸淡，没有甜酸，没有麦香，甚至连面粉本身最基础的那一点点谷物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塞进嘴里的只是一团被水打湿、失去了所有灵魂的棉絮！
杨逍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睁大。他不敢置信地又用力咀嚼了几下，依旧是什么味道都没有！他慌忙端起粥碗，顾不上烫，喝了一大口。同样！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只有灼热的温度感，粟米应有的清香、米汤的微甜……一切味道都消失了！他又夹起一筷子酱瓜塞进嘴里，咸菜特有的咸鲜和酱香……荡然无存！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赶紧在脑海中猛地调出了系统面板，目光迅速锁定在昨日那个紧急任务上：
“紧急任务：解救受虐孩童。任务要求：驱逐或制服施暴者，确保所有孩童安全。任务状态：失败。”
后面那鲜红的“失败”二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眼中！
而任务的惩罚说明，此刻显得无比清晰刺目：“随即剥夺五感——味觉，持续中。”
“为啥？！”杨逍宇这才想起，这次又像很久以前那次一样，自己昨天并没有听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的提示。
但……
为啥啊？
孩子们也救了，施暴者也惩治了，自己甚至开戒拿了一血……
这还不算完成？！
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