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后院。
春去,秋来。
顾凡站在一棵不知名的古树下,闭着双目。
一年了。
整整一年,他再也没有进入过那个猩红血月下的残破阳城。
没有了每日一次的死亡体验,没有了那碾碎灵魂的剧痛。
这本该是好事。
可顾凡的心,却一日比一日沉。
那个噩梦,是他与现实世界唯一的联系。噩梦的消失,意味着他被彻底困在这个巨大牢笼里。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气流无声,却让前方三尺外的空气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裂地境五层。
不多不少,刚好恢复了他在现实世界的修为。
这个世界的元气浓郁到匪夷所思,修炼简直跟喝水一样简单。只要按部就班地运转《镇龙斩妖》,实力便会自行增长。
没有瓶颈,没有关隘。
顺利得让他感觉不真实。
这一年,他扮演着一个经脉堵塞、却靠着“仙人托梦”意外开窍,并对武道燃起笨拙热情的废柴少爷。
从准武者到蜕凡境,再到如今的裂地境。
可只有顾凡自己清楚。
这不是奇迹。
这是回家。
是修为的归位。
他睁开眼,五指在袖中轻轻一握,一股足以崩山裂石的力量在掌中生灭。
力量回来了,可人却散了。
秦风,苏晚晴,石磊,赵瑞……
这一年,他借着“养病”“散心”的由头,几乎走遍了这座巨城的每一个角落。他留意着每一个行为举止异常的人,每一个突然崛起的“天才”。
结果是,没有结果。
在这个人人皆武,准武者不如狗,超凡境满地走的世界里,他那几个队友就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翻不起半点浪花。
他们就像几滴水,汇入了一片汪洋。
完了。
难道真要在这个鬼地方,当一辈子顾家大少爷,然后娶个门当户对的裂地境老婆,生一堆超凡境的娃?
这剧本……太他妈恐怖了。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月亮门外传来。
“少爷!少爷!”
是他的贴身丫鬟青儿。
女孩提着裙摆,跑得小脸煞白,发髻都有些散乱。
“怎么了?”顾凡收敛心神,恢复了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老爷……老爷让您马上去正厅!快!”青儿喘着气,话都说不连贯,“出大事了!”
顾凡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动了一下。
大事?
他穿过回廊,走向顾府的正厅。
一路上,府里的气氛明显不对。
平日里各司其职的下人们,此刻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惶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当他踏入正厅时,里面的景象证实了他的猜测。
大厅中央,摆着好几个巨大的楠木箱子。
管家正指挥着几个心腹下人,将一卷卷古画、一件件玉器,小心翼翼地装入箱中。
他的便宜爹娘,顾渊和柳如月,正站在一旁监督着。
柳如月满面愁容,不停地来回踱步。
顾渊则背着手,面沉似水,整个人透着一股风暴将至的压抑。
这是……准备跑路了?
顾凡心里咯噔一下。
顾家,这座巨城里最顶级的权贵之一。能让顾渊这种级别的大佬都决定弃宅跑路,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
“凡儿,你来了。”柳如月第一个发现他,连忙走过来,拉住他的手。
她的手心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娘,这是在做什么?”顾凡故作不解地问。
“别问了,快,回房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们……我们要出趟远门。”柳如月催促着,想要将他推出去。
“出远门?”顾凡站着没动,他的注视越过柳如月,落在了顾渊身上,“我今天出府,看到满城都是‘镇北军’的甲士,城门已经半戒严了。这个时候出城?”
“闭嘴!”顾渊猛地回头,呵斥道,“不该你问的,就别多嘴!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一年了。
这还是顾渊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态度对他说话。
柳如月被吓了一跳,连忙打圆场:“夫君,你对孩子凶什么……凡儿,听话,快去……”
“爹。”顾凡打断了柳如月的话。
他平静地看着顾渊,一字一句。
“我已不是一年前的我如此纨绔。若真是大难临头,我至少要知道,我们会死在什么东西手上。”
整个正厅,瞬间安静下来。
正在忙碌的下人们,动作都停滞了。
柳如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顾渊那双锐利的眼,死死地盯着顾凡。
这个在他眼中,即便有所谓“奇遇”,也依旧是温室花朵的儿子,此刻身上竟然透出了一股让他都感到心悸的镇定。
那不是少年人的无知无畏。
而是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后,才能沉淀下来的平静。
半晌。
顾渊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
他摆了摆手,让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
当厚重的厅门关上,他才用一种无比疲惫的口吻开口。
“北境长城……破了。”
顾凡的心脏猛地一缩。
“三天前,镇守北境长城的‘武王’陨落。百万镇北军,全军覆没。”
顾渊的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
“现在,‘黑潮’已经越过天断山脉,最多还有五天,就会抵达我们这座‘天武城’。”
黑潮。
又是这个词。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兽潮”吗?能覆灭百万大军,甚至斩杀一位“武王”的存在。
“所以,我们要逃?”顾凡问。
“不叫逃。”顾渊纠正他,脸上带着一丝屈辱,“叫迁徙。王室已经决定放弃天武城,退守南方的‘临江城’。我们顾家,作为三公九卿之一,必须随行。”
放弃一座拥有千万人口的巨城?
这所谓的“黑潮”,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顾凡的脑子飞速运转。
跑路?
不。
他顾凡的字典里,就没有跑路这两个字。
哦,不对,有。
是让别人跑路。
混乱。
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对他而言,不是灾难,而是机会。
是把他那几个不知道在哪旮旯里当咸鱼的队友,全都炸出来的最好机会。
秦风那个骚包,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当缩头乌龟。
苏晚晴那个偏执狂,肯定在想办法计算“黑潮”的组成单位和移动速度。
石磊那个闷葫芦,八成已经扛着他的大斧头,去城墙上当志愿者了。
还有赵瑞……
那个财迷,估计正盘算着怎么在战争中大发国难财。
他们绝不会默默无闻。
“我明白了。”顾凡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我这就去准备。”
他转身,向外走去。
“凡儿!”柳如月叫住他,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这里面是娘给你准备的一些丹药和元石,路上用。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跟紧你爹,别乱跑。”
“嗯。”顾凡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他走出了正厅,穿过庭院,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青儿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少爷,要收拾些什么?奴婢帮您。”
顾凡没有进屋。
他站在院中,转过身,遥遥看向城市北方的天际。
那里,天空晴朗,白云悠悠。
但顾凡仿佛已经能看到,在那片平静的地平线下,正有无尽的黑暗与毁灭,汹涌而来。
跑?
往哪跑?
这整个世界,都是一场醒不来的大梦。
退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少爷?”青儿看着一动不动的顾凡,小声地问。
顾凡收回注视。
他没有理会青儿,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他径直迈步,走出了院门,走出了顾府那朱红色的大门,汇入了街上那股惶恐不安的人流。
但他的方向,与所有人,都背道而驰。
他逆着人流,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了那座已经被“镇北军”接管,气氛肃杀的北城门。
我不跑了。
就让我来会会,这所谓的“黑潮”,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也让我看看,你们几个,究竟躲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