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一言不发,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顾凡嘴边。
冰凉的玻璃杯沿触碰到干裂的嘴唇,顾凡就着他的手,将一杯水喝得干干净净。
喉咙里的灼烧感总算褪去了一些。
“你这排场可以啊,睡个觉都有五个人站岗。”秦风双手插在作战裤的口袋里,硬是扯出一个不正经的弧度,“再不醒,赵瑞就要给你烧纸了。我拦都拦不住。”
“我没有!”赵瑞立刻反驳,但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比任何辩解都苍白。
顾凡没有理会两人的贫嘴。
他撑着床沿,试图坐起来。
“你睡了一天一夜。”于刚站在窗边,背对着所有人,投下的影子坚硬得一块钢铁,“从藏省回来,你就没醒过。”
一天一夜。
顾凡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后,立刻被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占据。
“六十八个人。”他开口,每个字都带着砂纸摩擦的质感,“情况怎么样。”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秦风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石磊放回水杯的动作也停在半空。
这个问题,才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那块巨石。
“三十三个。”苏晚晴推了推眼镜,点亮了手中的平板,冰冷的数据投射在墙上,“截至目前,共有三十三名校尉完成任务并与指挥部取得联系。任务评级均为‘惨胜’。人人带伤,但无一阵亡。”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
“其余三十五人,失联。”
失联。
这两个字,比牛妖的冲撞还要沉重。
顾凡的心脏猛地一沉。
三十五。
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是三十五张年轻的,被他亲手送上战场的脸。是他亲手点燃,又可能被狂风暴雨浇灭的火种。
“操!”
顾凡一拳砸在病床上,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凡哥你别动!”赵瑞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按住他,又不敢碰他身上的伤口,急得团团转。
顾凡没有理会。
他强行闭上眼,调动起体内那股刚刚完成蜕变的气血。
超凡境的力量,如同温顺的暖流,开始在他破败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断裂的肋骨处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被牛妖震伤的内脏,也在被这股精纯的能量缓慢修复。
恢复速度比预想中快得多。
这就是超凡境。生命层次的跃迁,带来的不仅仅是破坏力,还有无与伦比的自愈能力。
但不够。
太慢了。
按照这个速度,他至少还需要三天才能恢复基本行动能力。
三天。
那三十五个失联的同袍,还能剩下几个?
“把所有失联人员的最后坐标,任务简报,目标妖兽的评估资料,全部发给我。”顾凡重新睁开眼,里面已经没有了半分伤病员的虚弱。
“你要干什么?”秦风的眉头拧成一团,“你现在就是个瓷娃娃,碰一下都得碎。老老实实躺着。”
“我去接他们回来。”顾凡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疯了!”秦风直接炸了毛,“你拿什么去?爬过去吗?还是让妖兽把你当外卖送过去?”
“这是命令。”顾凡挣扎着,想要下床。
“命令个屁!”秦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吼了回去,“老子是斩妖司指挥使,不是你的家丁!你要是现在敢下这张床,我他妈第一个把你打晕!”
一直沉默的石磊也站到了床边,高大的身躯堵住了顾凡所有的去路。
他的意思很明确。
你过不去。
“司主。”于刚终于转过身,他一步步走到病床前,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你的职责,是保证自己活着。而不是去当一个匹夫之勇的英雄。你的命,现在不只属于你自己。”
“那他们的命呢?”顾凡反问,“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是我让他们去的!”
“是!”于刚的音量陡然拔高,“所以你更应该在这里等着!等着他们凯旋,或者,等着给他们收尸!然后总结经验,制定新的战术,派出下一批人!这才是你该做的!”
残酷。
冰冷。
却无比正确。
顾凡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或焦急,或愤怒,或坚决的同伴。
一股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膛里翻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子提示音,打破了病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滴滴滴!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苏晚晴的平板。
那上面,一个加密的通讯请求正在疯狂闪烁。
是最高优先级的全员通报。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接通了通讯。
一道略带杂音,却充满亢奋的年轻人的声音,从平板的扬声器里炸开。
“报告指挥部!斩妖司第五小队,甲等校尉刘闯,已于五分钟前,完成对东北大兴安岭区域‘甲级异变’目标,‘霜纹白虎’的斩杀!任务完成!小队全员……全员健在!请求返航!”
这个声音,像一颗信号弹,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响。
赵瑞的嘴巴一点点张大。
秦风按着顾凡肩膀的手,也松开了。
但这还没完。
几乎是同一时间,平板的通讯频道上,一个又一个绿色的小点,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每一个绿点,都代表一个失联小队的重新上线。
“报告!第七小队周毅,完成西疆‘乙上级’沙暴蠕虫清剿!全员存活!”
“报告!第三小队……”
“报告!第十一小队……”
一条又一条的捷报,如同潮水般涌入。
那些之前显示为“失联”的灰色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代表“任务完成”的绿色。
三十五。
三十四。
二十。
十。
五。
一。
零。
当最后一个灰色头像亮起绿灯时,苏晚晴的平板上,六十八个名字,整整齐齐,无一缺漏,全部闪烁着代表胜利的绿色光芒。
“……所有异常点,清除完毕。”
苏晚晴念出最后的数据总结,一向平稳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六十八颗钉子。
无一折损。
全部牢牢地钉进了这片即将崩坏的大地。
病房里,落针可闻。
几秒钟后。
“我操!”秦风第一个怪叫起来,他一拳砸在石磊厚实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赢了!他妈的,全赢了!”
赵瑞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不知是哭是笑。
于刚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肌肉在抽动,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坚硬的墙体被砸出一个浅坑。
石磊看着手舞足蹈的秦风,又看了看地上又哭又笑的赵瑞,最后,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厚又开心的笑容。
顾凡靠在床头,看着眼前这群喜极而泣的同伴。
胸口那股翻腾的怒火与无力,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所取代。
赢了。
他们,赢下了这第一仗。
活着。
真他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