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那个完美的,温暖的世界被强行剥离。
上一秒,还是母亲递过来的酱肉包,带着滚烫的香气。
下一秒,冰冷坚硬的床板触感就从后背传来,将他拽回现实。
顾凡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白色的天花板,没有卷边的篮球明星海报。
只有宿舍里灰蒙蒙的,带着一股汗味和金属味的空气。
呼噜……呼噜噜……
赵瑞的鼾声如同破风箱,有节奏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含混不清的梦话。
“别……别打了……我投降……”
秦风那边也不遑多让,睡姿豪放,一条腿都挂在了床沿外,嘴里偶尔发出“滋滋”的轻微电流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雷电法王的梦。
只有石磊,呼吸绵长而平稳,即便在睡梦中,身体也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
一切都和昨晚一样。
那个家,那座城,那个人,都只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顾凡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个世界的灵气浓度,那个堪称洞天福地的修炼环境,还有最后那场疯狂的突破……
是真的吗?
还是说,连同那份温暖一起,都是虚假的幻觉?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
轰!
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精神深处,决堤一般地涌入现实的躯体!
这股力量,精纯!
“呃……”
顾凡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青筋从脖颈处暴起,皮肤下的气血之力化作一条条赤色的游龙,疯狂窜动。
骨骼在发出细密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那是在蜕凡九层时,被庞大灵气强行拓宽、重塑的经脉与骨骼,正在将这份“改造”同步到现实的身体上。
痛!
深入骨髓的剧痛!
但伴随着剧痛的,是更加狂暴的力量感!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的气血总量,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向上飙升。
蜕凡境二到五层的壁垒,连一秒钟都没能阻挡,就被这股来自未来的力量摧枯拉朽般地冲破。
蜕凡境六层!
成了!
但这还没完。
那股力量依旧雄浑,推着他的修为继续向上攀升。
蜕凡境六层初期……
蜕凡境六层中期!
直到这个位置,那股狂暴的力量洪流才终于有了减缓的趋势,最终缓缓平息,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顾凡重重地摔回床上,整个人被汗水浸透。
宿舍里依旧只有单调的鼾声。
没有人察觉到,就在刚刚的几秒钟内,这个房间里有一个人的生命层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跃迁。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再收拢。
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传来。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捏爆它。
蜕凡境六层中期。
仅仅一夜之间,他跨越了五个大境界还多。
这种坐火箭一样的升级速度,要是让外面的异能者知道了,恐怕会当场道心破碎。
这就是噩梦世界。
这就是【火种】。
不讲道理的超级外挂。
然而,那份突破带来的短暂喜悦,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加现实的情绪所取代。
他尝试着运转体内的气血。
《新兵气血导引法》的行功路线在他的经脉中畅通无阻,气血奔腾,雄浑有力。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
这套功法,太基础了。
它就像一个新手村的引导任务,只能将人带到蜕凡境的顶点,也就是第九层。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从蜕凡境到超凡境,是一次生命本质的巨大蜕变。
需要的,是更高阶的功法,是完全不同的行功路线,是能够将雄浑气血凝聚、升华的法门。
而他没有。
叶云天留下的信息里,只是说所有功法都源于【火种】。
可怎么从【火种】里领悟?
用看的?
那玩意儿现在已经化作液体,融入他的气血里,跟着血液满世界乱窜,他上哪儿看去?
总不能把自己切片研究吧?
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外挂,好像……没有后续的充值入口了。
空有蜕凡九层的“经验包”在噩梦世界里存着,却没有升级到下一阶段的“资料片”。
他被卡住了。
一个蜕凡境六层的武者,听起来很强。
可顾凡比谁都清楚,在三百六十一天后,在那场席卷全球的大恐怖面前,蜕凡境,就是炮灰。
和噩梦世界里,镇妖司堡垒门口那堆积如山的骸骨,没什么两样。
必须突破到超凡境。
必须找到后续的功法。
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取代了所有的情绪。
他坐起身,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蒙蒙亮,启明中心那栋隐蔽建筑的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或许,那里会有答案。
作为首都国防大学,乃至整个华国军方研究异能者和未来修炼体系的核心机构,启明中心,一定藏着更高阶的秘密。
哪怕没有现成的武者功法,也一定有相关的研究资料。
他必须想办法进去。
就在他整理思绪,规划着下一步行动的时候。
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来自梦境的余韵,悄无声息地再次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那个完美的家。
想起了厨房里,母亲系着围裙忙碌的背影。
想起了她嗔怪着刮自己鼻子的动作。
想起了那句“傻孩子,妈怎么会不要你”。
那份温暖,真实得可怕。
真实到,让此刻宿舍里的冰冷空气,都变得刺骨。
顾凡的身体僵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
父亲牺牲,母亲失踪,一年多的时间,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家。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三百六十六次死亡,被怪物撕成碎片的剧痛,都没能让他屈服。
面对一百二十四万镇妖司将士的骸骨,面对叶云天那沉重到足以压垮神明的托付,他也没有退缩。
他以为自己是一块石头,被绝望和鲜血磨砺得又冷又硬。
可那个梦,只用了一份最普通的,属于一个家的温暖,就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原来他不是石头。
他只是一个,会想家,会想妈妈的,十八岁的孤儿。
鼻头一酸。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温热的,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没有出声,没有抽噎。
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安静地坐着。
眼泪却无声地,一滴接着一滴,无法抑制地往下掉。
那是积压了一整年的,被强行锁在心底最深处的委屈,思念,和无助。
在这一刻,借着那个虚假梦境的余温,彻底崩溃。
鼾声依旧。
天光渐亮。
没有人知道,这个刚刚获得强大力量的青年,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决堤。
许久。
他缓缓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冰冷的,湿漉漉的触感。
那个瞬间的脆弱,已经被他重新锁回了心底。
他是顾凡。
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守火人。
没有时间软弱。
也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