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民联欢会的成功,让苏茉莉的名字在工地和附近几个村子里更加响亮。她发言时的从容自信和节目里的出色表现,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连公社广播站都播报了联欢会的盛况,里面提到了“工地女民工代表苏茉莉同志的精彩发言”。
人红是非多。伴随着赞誉,一些微妙的流言也开始在夏夜的微风里,像萤火虫般悄然闪烁,飘忽不定。
这天下工后,茉莉在食堂后面的水井边洗衣服,就隐约听到两个来打水的其他连队女工在一旁窃窃私语。
“……瞧见没?就是她,发言那个,长得是俊哈?”
“俊有啥用?听说心思活泛着呢!跟咱们团长……”
“嘘!小声点!别瞎说!我听说的是跟那个闷葫芦石墩儿!联欢会那天,两人在台上,你没看见?”
“石墩儿?不能吧……我看赵团长看她的眼神才不对哩!上次暴雨抢险,我亲眼看见……”
“哎呀,谁知道呢!反正啊,这漂亮姑娘到了哪儿,是非都多……”
那些话语断断续续,像蚊子哼哼,却清晰地钻进茉莉的耳朵里。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不是害羞,而是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屈辱和愤怒。她用力搓洗着手里的衣服,指节泛白,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流言真的袭来,还是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她和苏茉莉行得正坐得端,凭什么要被人这样议论?
“喂!你们俩瞎嘀咕啥呢!”一声粗哑的呵斥传来,是胡彩霞。她叉着腰,瞪着那两个说闲话的女工,“活儿干完了?闲得嘴痒是吧?再让我听见你们编排茉莉,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
那两个女工见是食堂有名的“泼辣货”,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提着水桶溜走了。
胡彩霞转过身,看着脸色不太好的茉莉,撇撇嘴:“别听那些长舌妇瞎咧咧!她们就是嫉妒!你该干啥干啥,身正不怕影子斜!”
虽然胡彩霞的话依旧带着她特有的粗鲁,但这份毫不犹豫的维护,却让茉莉心里一暖。“谢谢你,彩霞姐。”
“谢啥!”胡彩霞摆摆手,又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语气,“不过我说你啊,茉莉,这女人名声要紧。你跟石墩儿……还有赵团长……唉,反正你自己心里得有杆秤!”说完,她扭身回食堂了。
胡彩霞的话,像另一块石头,投入茉莉本就纷乱的心湖。她呆呆地站在井边,直到夜色降临。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流言蜚语像讨厌的蚊蝇,在耳边嗡嗡作响。石墩儿沉默却坚实的帮助,赵团长深邃难辨的眼神……一个个画面在脑海里交替闪现。
她烦躁地坐起身,推开窗户,想透透气。
夏夜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然而,一股异常清冽、熟悉的甜香,却夹杂在夜风里,格外突出。
茉莉疑惑地探出头,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惊讶地发现——在她休息室窄小的窗台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小束带着露水的、洁白芬芳的野茉莉花!
花儿用一根柔软的草茎仔细地捆扎着,在月光下舒展着娇嫩的花瓣,香气袭人。
她的心猛地一跳!
是谁?谁会在这深夜,悄悄送来一束她最爱的、与她同名的花儿?
是石墩儿吗?他就像这山野的风,沉默,却总在她需要时,送来最朴实无华的关怀和守护。这带着山野气息的茉莉花,很像他的风格。
还是……赵团长?他就像高悬的明月,清冷,遥远,却总在她人生的关键时刻,投下一缕照亮前路的光。那支口红,那句“不用怕”,都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切方式。这洁白的茉莉,似乎也契合他那种冷峻下的……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茉莉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束花,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纯净的香气。芬芳沁入心脾,奇迹般地驱散了她心头的烦躁和委屈。
无论送花的人是谁,这束花都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慰和鼓励,告诉她,她的美好和努力,有人看得见。
她找了一个破旧的搪瓷缸,盛上清水,将茉莉花插了进去,放在窗台最显眼的位置。月光洒在洁白的花瓣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美得不可方物。
这一夜,她依旧睡得不太安稳,但心境却平和了许多。窗台上的茉莉花静静绽放,幽香浮动,仿佛在守护着一个少女甜蜜而纷乱的梦。
而此刻,在工地边缘那棵老槐树下,石墩儿靠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望着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直到灯光熄灭,他才默默起身,消失在夜色里。
与此同时,指挥部赵振国的办公室,灯光也亮至深夜。他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似乎也投向了食堂后那片沉寂的工棚区,冷峻的眉眼在灯影下显得有些柔和。夜风送来隐约的、熟悉的茉莉清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关上了灯。
夏夜还长,流言或许还会飞舞,但有些东西,如同这窗台上的茉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生根,静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