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边防军驻地 - 柴房外
精细鬼王顺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在地上，涕泪横流，绝望地听着夜海辰那如同宣判死刑的冰冷话语。扒光涂蜂蜜喂蚊子…熬三天？一天不到黑就完犊子了。
然而，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夜海辰走到门口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天籁般响起：
“等等。”
精细鬼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光芒。
夜海辰对门口的守卫摆了摆手：
“把他解开。再给他一个面包，一瓶水。”
守卫虽然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粗糙的绳索被割断，一个还带着热气的、硬邦邦的杂粮面包和一瓶凉白开塞进了精细鬼手里。
精细鬼捧着面包和水，手抖得厉害。他看着夜海辰那高大、背对着他的身影，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茫然。
他深深地、几乎是匍匐着磕了个头，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冲出柴房，头也不回地朝着驻地大门的方向狂奔而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夜海辰他缓缓转过身，眼眸深邃地盯着精细鬼消失在尘土中，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飞毛腿！”夜海辰低喝一声。
“到！”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营房阴影处闪出！正是侦查排长王简。他身材精瘦，穿着合体的便装，脚下一双千层底快靴，眼神锐利如鹰，动作轻盈利落，一看就是追踪潜行的好手，无愧“飞毛腿”之名。
夜海辰 ，声音低沉而清晰：“跟上他。别跟丢了，也别被他发现。看看他往哪儿跑，见了什么人。特别是…他会不会去‘白熊俱乐部’附近晃悠。”
“明白！参座！” 王简没有丝毫废话，利落地敬了个礼，身形一晃，如同融入空气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朝着精细鬼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他的追踪技巧是出了名的，别说一个惊魂未定的精细鬼，就是受过训练的特工，想摆脱他也难如登天。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到夜海辰身边，正是刚啃完早饭、脸上还沾着馒头渣的小野狼！他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声音清脆：
“参谋长！追踪这事儿我在行啊！以前在城里要饭，盯梢、跟人、钻巷子，没人比我更熟！城里犄角旮旯我都门儿清！让我也去吧！我保证不添乱！” 他拍着小胸脯，一副“我是专家”的模样。
夜海辰低头看着这个野性未驯的小家伙。小野狼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证明自己的急切，还有那种街头生存磨砺出来的、对城市脉络近乎本能的熟悉感。这确实是个意想不到的助力。
夜海辰的手伸向腰间，他沉吟片刻，没有拒绝。他从腰间的备用枪套里，解下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小巧玲珑的勃朗宁m1906“掌心雷” 手枪。这把枪威力不大，但胜在隐蔽性极强，正适合孩子防身。
夜海辰蹲下身，将冰冷的枪柄塞进小野狼的小手里，动作郑重。他粗糙的大手包裹住小家伙的手，帮他调整握枪的姿势，确保枪口不会对着自己人。声音严肃：
“拿着。记住三点：一，枪口永远别对着自己人。二，不到万不得已，保命的时候，不许拔枪。三，听王排长的命令！他让你趴着，你就不能撅着！明白吗？”
小野狼感受着掌心那沉甸甸、冰凉凉的金属质感，小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这可是真家伙！参谋长信任他！给了他枪！他用力点头，小胸脯挺得老高，声音响亮：
“明白！参谋长！枪口不对自己人！不随便拔枪！听王排长的！保证完成任务！”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敬了个礼。
“去吧！跟上王排长！机灵点！”夜海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小野狼欢呼一声，像只真正的小野狼般窜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几下就消失在驻地门口，朝着王简和精细鬼消失的方向追去。他小小的身影在尘土中跳跃，充满了初生牛犊的野性和兴奋。
精细鬼王顺像只惊弓之鸟，冲出军营后，并没有立刻奔向某个明确的目的地。他先是沿着大路狂奔了一阵，然后猛地拐进一条小巷，又七弯八绕地钻进一片破败的棚户区。他时不时地突然停下，假装系鞋带或整理衣服，实则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视身后和四周。
他甚至还故意在一个杂货铺门口停留，买了包最便宜的香烟，借着点烟的功夫观察动静。显然，这个“精细鬼”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反侦察意识很强。
然而，他这点伎俩在真正的行家面前，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王简他如同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路人，有时蹲在街角和一个卖烤地瓜的老头闲聊几句，有时又混在等电车的人群里看报纸，有时干脆钻进路边热气腾腾的包子铺，要了碗馄饨慢慢吃。
他的位置始终与精细鬼保持着几十米到上百米的安全距离，利用人流、车辆和建筑物的遮挡，完美地融入环境。
他的眼神看似随意，实则像最精密的雷达，牢牢锁定着那个仓惶的身影。精细鬼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停顿和观察，在王简看来，不过是可笑的挣扎。
小野狼这小家伙更是将“野性”发挥到了极致！他没有像王简那样保持距离，反而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和身材矮小的优势，如同一条滑溜的小泥鳅！
精细鬼钻进小巷，他就爬上墙头，踩着瓦片在屋顶上跟踪，动作轻得如同狸猫；精细鬼混入人群，他就钻到人群脚下，甚至从拉货的板车底下爬过去；
精细鬼停下来观察，他就缩在墙角、垃圾箱后，或者干脆混在一群玩耍的野孩子里，玩着弹弓眼睛却始终盯着目标。
他的动作充满了街头野孩子的狡黠和灵动，与王简那种专业的、近乎消失的追踪方式形成了奇妙的互补。
有好几次，精细鬼感觉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猛地回头，却只看到屋顶上一闪而过的小野猫，或者墙角玩耍的脏孩子，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被一个九岁的小孩盯上了。
精细鬼在城里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像只没头苍蝇。他去了趟当铺，似乎想把什么东西当了换钱，但犹豫了一下又走了。
他在一个馄饨摊上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他甚至去澡堂子门口转了一圈（可能是想洗掉晦气）。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靠近“白熊俱乐部”所在的中央大街那片繁华区域。
直到下午，太阳西斜。
精细鬼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脚步不再那么慌乱，而是带着明确的方向性，朝着道里区的方向走去。那里虽然不是中央大街的核心，但也是外国人聚集、相对繁华的地带。
王简的眼神立刻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拉近了距离。同时，他朝着屋顶某个方向，做了几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屋顶上的小野狼， 正无聊地嚼着一根草茎的小家伙，看到王简的手势，立刻精神一振！像只小猴子一样，在相连的屋顶上悄无声息地快速移动起来，始终保持着俯瞰的视角。
精细鬼来到一条相对僻静、两旁种着高大榆树的街道。这里行人不多，有几家挂着俄文招牌的面包房和咖啡馆，空气中飘着烤面包的香气。他走到街角一家不起眼的、挂着“老毛哥烧饼”招牌的小铺子前，停下了脚步。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似乎没发现异常，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王简没有跟进去，他迅速闪到对面一家书店的橱窗后，假装看书，目光却透过玻璃死死锁定着烧饼铺的门。小野狼则趴在街对面一栋二层小楼的斜屋顶上，小脑袋从烟囱后面探出一点点，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烧饼铺的门再次被推开。出来的却不是精细鬼一个人！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戴着宽檐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和他并肩走了出来！两人似乎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那个风衣男将一个牛皮纸包塞进了精细鬼怀里，迅速转身，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福特轿车！
王简他瞳孔骤缩！这风衣男身形步态…绝非普通人！他立刻将书店里一本杂志卷起，对着屋顶小野狼的方向，做了个明确的手势——盯住那个风衣男和车！
小家伙瞬间领会！他像壁虎一样贴着瓦片滑下，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借着行道树和停靠的马车掩护，小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朝着那辆即将发动的黑色轿车潜行过去！他的小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冰冷的“掌心雷”上。
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参谋长交给他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在眼前！
精细鬼抱着牛皮纸包，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夹杂着贪婪的笑容，转身想离开。他完全没注意到，书店橱窗后那双冰冷的眼睛，以及已经如同猎豹般从不同方向悄然接近他的两个身影——王简，和一个从旁边巷子里闪出的便衣战士。
哈尔滨的黄昏，暗流涌动。精细鬼的“自由之路”，似乎才刚刚开始，又似乎马上就要走到尽头。而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正载着新的谜团，驶向未知的方向。小野狼的第一次实战追踪，也迎来了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