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嗡鸣声在舱体中回荡叠加，与身体深处的震荡逐渐同频。能量振荡的嗡鸣瓦解了无形的桎梏，意识彻底脱出身体的囚笼，灵魂快速壮大、迸发——，顾零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不可挽回地消散，消散在茫茫的宇宙中。
她变成了无数溢散的光点，在浩瀚无边的深空里漂浮，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以前是什么？
我……又是什么？
一阵清风拂开了她的“眼”，她蓝色的花瓣轻舞，茎秆翠绿，叶片柔软。她的身边也有很多和她一样的蓝色小花，五片花瓣簇拥着黄色的花心，那花心的形状好像天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啊，离自己好远好远，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如果它哪天自己掉下来，刚好落到自己身边就好了。
小花自顾自地想着，可是……那样它就离开了它的家，这好像是一件很让花难过的事，至于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小花也不知道。
（那你还是不要掉下来了，永远挂在天上让我远远的看着你，我就很开心了。）
心念落下，小花闭上了眼睛，重新陷入了黑暗。
刺骨的寒意敲醒了黑暗中的小花，她再次睁开了“眼”，周围没有了同伴的身影，而且这里好冷，她抖了抖枝干，一片雪花掉到了翠绿的叶子上。
咦？这叶子怎么变形了，她摇了摇自己的花，现在自己是一株还没有开放的小花苞吗？但这朵花好像有着馨甜的香味，小花苞很喜欢。
她再次看向那片雪花，晶莹剔透，瑰丽华美，等自己开花了，会像它一样漂亮吗？可是等到春天来的时候，它就会化掉了吧，那……春天还是不要来好了，自己可以不开花，就这样和小雪花一直待在一起。
思念落下，小花苞再次沉于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层叠绵延的海浪声摇晃着她，让她恢复了些许意识，这次她漂浮在海上，她觉得自己很轻很轻，宝石蓝的海水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她这回变成了海上的泡沫。
小泡沫忽地想起一个故事，那个故事里的人鱼公主最后也变成了海上的泡沫，难道自己就是那个人鱼公主变的？
至于这是哪里来的记忆，她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吧。
变成泡沫也挺好的，大海的味道很香甜，她晃着自己也很舒服，小泡沫在海洋的怀抱里随着海浪远去。
惦念落下，一切重归黑暗。
日月流转，飞鸟振翅之声和破空的气流叫醒了沉睡的她，她从空中慢慢飘下，自己现在好像很柔软，还毛绒绒的，这回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
小羽毛晃晃悠悠地着陆，她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个掉下自己的飞鸟，大黑鸟，你掉了一片羽毛你知道吗？飞行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少了我很吃力？嗯………看来是不会，你飞得很高，以后还会长出比我更漂亮的羽毛，那我就安心了。
牵念落下，小羽毛逐渐被落叶掩埋。
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灼热的暖意让她再次苏醒，圆滚滚的身体，红色的皮肤，这回变成了一颗和身边紧挨着自己的大果子一样的小果子了。
小果子很喜欢大果子身上的味道，她晃动着蹭了蹭大果子，阳光很暖和，大果子也很暖和，大果子的叶子被风吹动，在小果子的脸颊上摸了摸，小果子更开心了。
小果子在温暖的阳光里，大果子的轻抚下睡着了。
挂念落下，天空也黯淡了下来。
（这里是哪儿？好黑啊。）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意识恢复时就已经存在于这片浓黑里了，有多黑呢？黑到自己都看不见自己是什么模样，也感觉不到。
现在的自己好像是无形的，在一片化不开的浓黑里飘着。
这里没有星星，没有雪花，没有大海，没有飞鸟，没有大果子，这里只有自己，那自己………是谁？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现在只记得天边的星星很亮，手中的雪花很美，海浪的轻抚很舒畅，空中的飞鸟很自由，大果子的身边很温暖………
可为什么会想流泪呢？泪又是什么？
心也感觉很疼，可我有心吗？
如果能回去就好了，她想待在离星星很近的地方，她想和那片漂亮的雪花一起度过漫长不会结束的冬季，她想变成小鱼畅游在海洋里，她不想离开那只大黑鸟，她想在温暖的阳光里抱抱大果子。
那些被她落下的心念、思念、惦念、牵念、挂念被一一拾起，化作了一个个小小的光点汇聚在了她的手中，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原来有手，手中的五个光点围成了一个圈，或许这不是一个圈，那是我的名字——零！
在意识到“零”这个字时，那五个光点骤然消失，而深空中，一丝隐秘的链接垂落，浓黑的上方出现了一只虚幻的大眼，这次，它终于彻底将零吞噬………
广袤的宇宙中，力量没有来处也不知归往，那是自“我”诞生起就铭刻其中的规则。
身体的感知慢慢回归，像是由零变成了壹，接着不停扩大，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鼻尖的气味、耳边的声音、还有意识海里如同星辰般一颗颗亮起的记忆。
指尖微动，她颤动着睫羽睁开了眼，还是很黑，自己这是又死而复生了吗？
“哼，新来的，终于醒了啊。”
熟悉的嗓音褪去了低沉，染上了少年人的稚气，然而那欠揍的语气和嚣张不羁的态度让自己怎么可能忘记。
“秦彻？”
顾零张了张嘴，艰难地从身体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可是话一出口就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个声音比自己的要稚嫩很多，顾零摸了摸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都变得小了两圈，还有那就算在黑夜里也能看清的白发变黑了。
看来这次不是死而复生，是又一次穿越世界线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和夏以昼一起迷失在深空隧道里的时候，也穿越过一次，所以这次是穿到了秦彻的某条世界线上？
“你认识我？”
“嗯………算认识吧。”
就算看不清秦彻的脸，顾零也可以想象到他挑眉问自己的样子，还真是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
没错，现在坐在自己对面，靠着墙壁的身影比起自己见过的秦彻矮了不少，他那让人羡慕的1米9大高个，就算蜷成一团也不可能是现在的大小，再加上他和自己一样稚嫩的嗓音，就不难推测出自己穿到了秦彻小时候了。
只不过这是哪里？是秦彻的传说剧情吗？自己的记忆没出错的话，主控和秦彻在传说剧情里的相遇应该是成年后了，小时候的相遇………反正自己死的时候没见过。
“算认识？”秦彻疑惑追问。
“嗯，算认识。”
不管是上辈子认识，还是在最初穿越的世界线上认识，对于现在的秦彻来说，自己都是个陌生人，自己单方面的认识和自己玩游戏时的认识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当然只能是算认识。
黑雾缭绕，猝不及防地缩小版的秦彻凑到了顾零面前，他石榴石般红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顾零，手抓着顾零的脖子，好像随时准备捏断它一般。
“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了解我，是谁派你来的，斗兽场里想我输的人吗？”
“斗兽场？”
顾零蒙了，这里是斗兽场？哪里的斗兽场？N109区的那个？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别装傻，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说！”
掐在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窒息的感觉上涌，顾零知道现在的秦彻不认识自己，会有这样的警惕只能说明这里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不是有欲望芯核吗？我有没有……说谎，你很快就能分辨出来。”
秦彻右眼里的欲望芯核可以看穿人的心思，所以他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
“欲望芯核，那是什么？”
秦彻脸上的迷惘不似做假，顾零看向了他的右眼，她调动了EVoL试图和欲望芯核产生共鸣，然而秦彻的右眼里毫无反应，反而是自己的心脏里传来了陌生又熟悉的波动。
顾零的黑眸看着秦彻的红瞳，她的眼里开始闪烁红光，秦彻感觉自己的神智仿佛被那红光牵引，有一瞬的失神，心脏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
这是秦彻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感觉，不对劲，这个女人的眼睛不对劲。
在意识到危险的下一秒，秦彻放开了顾零并迅速后退，他侧过脸避开了顾零的视线。
“你究竟是谁，这是什么EVoL？”
顾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欲望芯核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心脏里？这不是秦彻的以太芯核吗？
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见秦彻，他对自己使用欲望芯核力量时脑海中响起的声音，那虚幻的声音说的是：吞噬它，它是你的。现在欲望芯核真的变成自己的了。
可现在的状况，大概说什么都不能打消秦彻的怀疑了，顾零的大脑也很混乱，她再开口时的语气也就带了些火气。
“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问了又能怎么样，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我对你说的那些没兴趣，别来烦我行吗？”
（初次见面就掐我脖子，大坏蛋秦彻，不想理你了。）
顾零把自己抱成了小小一团，她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怀里，不再理会一边的小秦彻。
不知道是自己的EVoL让秦彻有了顾忌，还是他真的被自己突然的发难震慑住了，总之他也确实没有再来打扰顾零。
安静的环境里，顾零开始梳理从深空对撞舱里脱离之后的记忆。
自己的灵魂应该是在能量的对撞下脱离了主控的躯壳，接着溃散在了宇宙中，然后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最后又因为某些理由聚在了一起，那个理由………是念………也是欲。
她变成星辰花的时候放下了对星星的念，变成茉莉花的时候放下了对雪花的念，变成泡沫的时候放下了对大海的念，作为羽毛的时候放下了对飞鸟的念，成为苹果的时候放下了对另一个苹果的念。
但回归灵魂的本源，自己真的放下了吗？答案是没有，这些念让自己产生了对生的欲，继而让自己的灵魂穿越到了这副身体上。
在那个世界重生的时候，主控身体中的以太芯核也是和自己魂穿时一起诞生的。
而现在这副身体也承载了欲望芯核，所以，是自己的灵魂孕育出了以太芯核吗？
顾零想笑，这也太玄学了吧………
每一个智慧生命体都有灵魂，如果每一个灵魂都能孕育出以太芯核，那世界都不知道毁灭多少次了。
但……说不定这个世界本身也毁灭了很多次了，就像黑猫给自己看的宇宙洪荒史一样，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那些毁灭又新生的星球，也只不过是星海中的一粒浮游罢了。
换个思考的角度，科学也不能解释所有的宇宙现象，当科学还没有达到可以解释某种现象的时候，那种现象就会被归到玄学类。
换言之，玄学也有可能是科学还不能解释的现象。
那么如果把灵魂看做是一种宇宙能量，自己的灵魂可以产生以太芯核是不是听起来也就不那么离奇了？
是因为自己不想离开他们所产生的欲念，导致灵魂孕育出了欲望芯核吗？怎么想怎么觉得讽刺，这样的灵魂还不如直接消失了好。
“你……在哭。”
秦彻的声音轻轻地传来，迟疑又有些小心的话语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不要你管。”
直到秦彻问出口，顾零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哭了起来，她气自己产生了欲念，也庆幸自己还活着，但现在的自己又和以前的自己不在同一个世界，那那个世界的他们怎么办？面对自己的“死亡”，也许真的会认为只是失忆了而已，现在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多重的思虑下，压垮了一直坚强的人，顾零咬着嘴唇不让那些控制不住又没出息的呜咽出口，她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平静内心的情绪，可越是想抑制就越是拦不住。
身侧的手臂忽地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温度，是秦彻坐到了顾零的身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这个新来的女孩哭，心中就会莫名地不舒服，小秦彻不明白，但作为动物的直觉告诉他，他需要给这个女孩一些安慰，不然………自己可能会后悔？
“…………如果你是为了刚才我的举动而哭，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你可以不哭了吗？”
小小的秦彻第一次道歉，他有些别扭，这个女孩的肩膀轻颤着，她还在哭，要怎么样她才能停止呢？秦彻的心被低低的抽噎声揉乱了，他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他干脆单手拥住了这副纤细又瘦弱的身体，但下一刻他就被这个女孩扑倒在地。
完了，距离太近，来不及躲开她的攻击了，这次死定了。这就是在这个残酷的星际斗兽场里心软所要付出的代价。
秦彻闭上了眼，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那个女孩抱住了自己的腰，她的脸埋在了胸口上，哭声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就这样的情况下她还用哽咽的声音骂了自己一句。
“秦彻，你是个大笨蛋！”
秦彻倏然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遇到过的一只狸花猫，明明吃了自己喂的食物，却在抚摸它时挠了自己一爪子，虽然那点伤连皮都没破，可还是让自己记忆深刻。
眼前的女孩怎么那么像那只不知好歹的小狸花，自己安慰她还要被她骂………秦彻勾起了唇角，但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很温暖，是自己这条走到哪里就被嫌弃到哪里的恶龙没有感受到过的温暖。
秦彻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顾零的那双眼睛，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接近她了，因为那双眼睛里没有别人看见自己时的敌意、嫌恶、鄙夷，只有一种很温暖的情绪，秦彻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同样让他觉得温暖。
秦彻的手抚摸着顾零柔顺的黑发，一下一下，从来没有过的耐心安抚着怀中的人，哭声渐渐小了，这个女孩也许是累极了，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自己怀里睡了。
（小狸花，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今天遇到的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死了很多次了，不过………还好你遇到的是我。）
秦彻的指腹擦去了顾零脸上斑驳的泪痕，顾零只觉得很累很累，她又往秦彻的怀里蹭了蹭，彻底地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