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鼓楼脚下接到大包小包的小红,三人都不敢再多耽搁,赶紧调头驱车往城外赶。虽说入了春白日渐渐变长,但怀柔毕竟离京城有段不近的路程,若是走得慢了,只怕回到庄子时天都要擦黑了。
钱兴显然也清楚这点,出城门上了官道后便在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鞭,催着马加快脚步。他确实是赶车好手,车轮滚动的节奏明显快了起来,车厢的颠簸也略微加剧。
青禾靠坐在车厢里,怀里抱着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小包裹,有些出神
这是刚才张保撵到鼓楼给她的。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隔着车窗将这个还有些温乎气的油纸包塞进了她手里,然后便像怕她拒绝似的,扭头又跑回了人群里。
隔着纸包就能闻到一丝隐约的甜香气,约莫是鼓楼附近那家老字号铺子卖的芸豆卷或者糖火烧之类的小点心吧。
她低头看着这包点心,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张保这个人......心思直白得像一汪清水,所有的关切和在意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和行动上。以前的相处不作数,这段时间以来,确实能感受到他是个可靠踏实的人。
身手好,性子虽直却不鲁莽,在御前当差,前程也是有的。
青禾在心里默默地想,若自己是个身家清白的自由人,与他在一起,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安心很踏实。他那种笨拙却执着的关心,像冬日里的暖阳,不炽烈,却持久温煦。
可是没有如果。
她脸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疤,心里还牢牢记着那日在胤禑面前立下的毒誓。她这样一个身份尴尬前途未卜的女子,又何必去拖累一个赤诚真心的人呢?他那份干净的情意,她承受不起,也回报不了。
算了,别再想了。
马车紧赶慢赶,回到庄子附近时日头还是已经快落下去了,天边染上了大片大片的橘红色霞光,映得远处的山峦轮廓都柔和了起来。
远远地就瞧见庄子入口站着两个身影。
待到近前才看清是钱家的和她的女儿大丫。
钱家的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棉布裙褂,外面罩着那件熟悉的灰色围裙,双手交握在身前,正翘首望着来路。一见钱兴驱车回来,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质朴而放松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看着就十分亲和。
青禾掀开车厢侧面的青布窗帘,晚风带着凉意吹在她脸上,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看着钱家母女等候的身影,看着这处渐渐被暮色笼罩的院落,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青禾,看看眼前,这山,这水,还有等着你归来的善意,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要懂得知足,莫要贪心,莫要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马车停稳,青禾和小红相继下车。
钱家的忙迎上前两步,语气里带着关切:“青禾姑娘,小红姑娘,一路可还顺利?想着你们回来得肯定晚了,怕错过了饭点再给饿着。我就带着大丫过来顺手把晚饭做了,都在灶上温着呢。”
这时青禾才将目光转向钱家的身旁那个女孩。
这就是大丫了,看着约莫十岁出头的年纪,身量已经开始抽条,像一株迎着春风茁壮生长的小白杨。
她穿着一身粉紫色碎花夹袄和同色裤子,虽然料子普通,还有几处不起眼的补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成两个整整齐齐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用红色的头绳系着。
她的脸庞算不上多么白皙,是健康的蜜色,五官却生得十分周正,眉毛弯弯,眼睛大而明亮,像山涧里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鼻梁挺翘,嘴唇红润饱满。
虽然不是那种养在深闺,肌肤胜雪的所谓白富美,但浑身上下都透着山野赋予的鲜活灵气,像初春枝头沾着露珠的野海棠,清新又惹人喜爱。
青禾一看这姑娘,心里没来由地就生出几分喜欢。
她想起怀里那包点心,便伸手递了过去,语气温和:“大丫是吧?这个给你吃。”她还预备着得推脱几个来回,毕竟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平日难得见到这些精细点心,怕是会害羞推拒,或者畏畏缩缩不敢接。
没想到,大丫闻言便抬起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大大方方地看向青禾,脸上露出的笑容,有点羞涩却毫不扭捏。她上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接过了油纸包,声音清脆地说:“谢谢青禾姑姑。”
举止自然,毫不怯场。
接过后她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继续脆生生地说道:“我和娘蒸了杂面馍馍,炖了一锅白菜粉条,里面还放了几片咸肉提味。还炒了一碟新掐的野苋菜,熬了小米粥。都放在灶间的锅里温着呢,青禾姑姑和小红姑姑现在去吃正好。”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青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坦荡的神情,心里的喜爱又添了几分。这姑娘,不仅模样周正,性子更是难得的大方明朗。
她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大丫真能干。以后若得了空,常来院子里玩,陪我们说说话可好?”
大丫听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爽快地点头应下:“诶!谢谢姑姑,我得了空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