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禾静养的这些日子里,胤禑虽未曾亲自探望,但来自前院的赏赐,却隔三差五地便来一回。
有时是几味名贵的药材,如上了年份的野山参,或是晶莹剔透的燕窝,指名是给她补身子的。
有时是几匹颜色素雅,质地却极好的江宁缎子或松江棉布,说是给她做衣裳。
有时候甚至是一两件式样简单却用料扎实的银簪或玉镯。
这些东西,每每由王进善或是他手下信得过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送来,不多言语,放下便走。
翠喜和芸香见了都替青禾高兴,觉得这是阿哥爷记挂着她的功劳,是天大的脸面。
青禾靠在枕上,看着那些堆在炕桌上的东西,神色却很是平静,若要说高兴,还是有的吧,至少等身子好利索了,能拿到外面去换点钱。但若要说什么脸面,不稀罕。
她不由自主地回顾起自从穿越以来,与胤禑之间的种种。
初来乍到,茫然无措,她是真的将这位年轻的皇子当成了安身立命的根本,战战兢兢地伺候,谨慎地揣摩,看着他从病弱鸡仔一步步成长为如今隐隐有了自己势力的皇子。
这么多年,不能说没有过窝心的瞬间,他偶尔流露出超越主仆界限的依赖或信任,也曾让她心头微暖。
之前虽说和他吵架、冷战置气,有过诸多不愉快,青禾还不算真的心寒,劝劝自己,还是能努力搬砖。
但这次的火场事件将她心底那点因长久相处而产生的的羁绊也彻底浇熄了。
他先顾福晋,是理所应当,是符合这个时代规则的正确。他事后赏赐,是主子对忠仆的恩典,是上位者对有功之奴的犒赏。
或许,在某些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情境下,他待她是有些许不同的,但那一点点不同,根本改变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青禾抚摸着脸上粗糙结痂的伤口,眼神却愈发坚定。这次,无论如何她也要离开这里。这不是请求,这是她拿命搏来的,对自己未来人生的选择权。
更何况......一个奴才,怎么能有这样一张丑陋的脸呢。在主子跟前行走,不是倒胃口吗。
就这样,青禾在整天想七想八中慢慢养着伤。
又平安无事地过了几日,在翠喜的精心照料下,青禾脸上的伤口渐渐开始收敛,形成了深褐色的痂盖。
她的伤其实有些特殊,那块燃烧的木头是砸落下来的,火焰和她的脸接触时间不长,不过片刻,木头就掉落在地了。瞬间的烧伤固然厉害,但更严重的其实是木料本身的重量和冲击力造成的撕裂伤,皮肉绽开,深可见骨。
撕裂伤虽然看起来狰狞可怖,但相较于纯粹的大面积深度烧伤,这种创伤只要控制住感染,减轻创口的张力,愈合速度反而会快一些。
若真是大面积三度烧伤,以此时的医疗条件,没有表皮生长因子,没有抑制疤痕增生的药物,那才真是回天乏术,彻底毁容了。
听说福晋瓜尔佳氏的身子也渐渐好转,虽然受了惊吓,手臂也落了疤,但总算无性命之忧。
上面更是传下话来,正房走水之事,虽是不幸,但并未影响到三月初六迎娶侧福晋瓜尔佳氏入门的吉期,一切事宜照旧筹备。
青禾听闻,心下也不禁哑然,看来在清朝,木结构的建筑着火真不算是顶破天的大事,连紫禁城里都难免祝融之灾,皇上怕是早已见怪不怪了,只要人没事,皇家又不缺钱,流水的银子撒出去,房子重建便是。
进入三月,冰雪开始消融,天气也一日日地暖和起来,空气竟渐渐有了新生草木的气息。青禾脸上的痂开始发痒,是长新肉的征兆,难受得很,她知道这种时候一定不能抓挠,只能强忍着。
日子开始变得难熬,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感觉自己闲得都快长草了。
好几次和王进善说想出去遛遛,都被他给怼了回来。青禾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伤,但是以前好歹还要当差,现在整天闲出屁了,既没有手机又没有电视,连本像样的话本子也没有,整天就对着那几本医书翻来覆去的看,都要看吐了。
府里为了侧福晋的婚事,早已忙得热火朝天,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要嘛洒扫庭院,要嘛准备宴席,人人脚下生风。相比之下,因伤告假的青禾,日子过得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无聊啊。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春日的阳光明媚不晒人,暖洋洋地透过新糊的窗户纸照进来。青禾搬了个小杌子挨着窗边坐下,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照在脸上微微的暖意,几乎要迷糊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青禾睁开眼,有些诧异。这个时候翠喜和芸香都在忙,王进善更是不可能亲自过来。会是谁?
“请进。”烟熏过后不好恢复,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福晋身边的大宫女玉盏。瑞珠重伤被送出府医治后,玉盏便挑起了福晋身边的大梁,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眼见着人都清减了几分,原本圆润的脸蛋都尖了。
她此刻不在福晋身边伺候,突然跑到这来干嘛?
玉盏进门,先飞快地扫了青禾一眼,目光在她覆着厚痂的右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开口道:“青禾姐姐,可打扰你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