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开始是什么都没有的。
不是黑,也不是白。
更像是电视没信号的时候,那种噪点——灰的、亮的,一闪一闪。
我伸手想摸,才发现自己连“手”的感觉都没有。
“喂?”我试着喊了一声,声音跟在脑子里回了个空壳,“有人吗?”
噪点猛地一收。
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弹窗,在完全虚空里亮出来: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处于不稳定状态。】
【因果视图(beta)升级为——因果视图(正式版)。】
下面两行小字:
【是否查看:个人因果账本 \/ 区域因果总表】
【提示:查看不等于更改。】
“……你还挺会立免责声明。”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人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先问问我疼不疼?”
【疼痛信号已被暂时屏蔽。】
【当前为意识独立运行状态。】
“所以,我现在是半死不活?”
【更接近“后台维护中”。】
我被噎了一下。
“行,”我叹了一口气,“那就先看个人账本吧。总得知道自己值不值得抢修。”
弹窗一闪。
眼前那片噪点忽然像被人拎住四角往后一拉——
整个世界拉成一块巨大的透明幕布。
幕布上出现了一条线。
很简单的一条线,从左到右,分成好多小格子。
每一个格子上,都写着年份、年龄,还有几个我一眼就想打人的关键词。
【10 岁 —— 祠堂翻修 \/ 分运碗异常调用】
【12 岁 —— 小学联考 \/ 全县奖学金名额波动】
【15 岁 —— 县一中入学 \/ 某村首次工伤】
【18 岁 —— 高考 \/ 古柳负面样本首次上新闻】
【22 岁 —— 初入职场 \/ 企业项目盈利,镇上企业倒闭】
……
“你是把我当流水线产品?”我问。
那条线没理我,自己亮了起来。
10 岁那一格突然放大,变成一个圆。
圆心就是那晚祠堂里的我,手里捧着那只碗。
画面跟记忆里差不多:
我摔倒,碗没碎,里面那点清水像一条鱼,窜进我胸口。
但这一次,视角往上退了。
我看到的不只是自己。
我看见整个古柳,从上空看下来,
像一只窝在山谷里的兽。
每一户人家,屋顶上都带着一点淡淡的光。
有的白,有的金,有的绿。
“那是他们当年的气运值。”系统机械地解释。
“白色接近平均值,金色偏旺,灰色偏弱。”
然后——
所有金色的光,像被人按了一个“转移键”,
嗡的一下,往祠堂方向收。
最后,全扎到我头顶。
我第一次用旁观者的眼睛,看见“全村的好事往一个熊孩子身上砸”的那一刻。
【节点标记:10 岁。】
【古柳整体气运值:由 100% → 37%。】
【宿主个人承载值:由 3% → 63%。】
“谁给你权力这么干?”我问。
【人为调用。】
“人为?谁?”
视图里,一道更细的线被框了出来。
祠堂梁上那块被烟熏黑的木头后面,
浮出几道几乎看不清的字迹,像是某种古早的契约。
【守碗人:林氏一脉。】
【承诺:以一人之身,代承一村之运。】
“那时候守碗的人是谁?”
【林某山。】
我愣了一下。
“……我爷爷。”
屏幕没给我更多画面,只是顺手甩出一句注释:
【备注:该名守碗人,在异常发生后 3 年内死亡。】
我心口一抽,忍不住低骂:“你能不能说话积点德?”
线往后推。
12 岁那格亮起来。
画面变成小学操场——
当年联考结束,我拿了全县第一,奖学金名额临时多给了一份。
那时候我只记得老师乐得嘴都合不上,村里放鞭炮。
现在视图给我看的是另一侧:
另外一个镇的小孩,跪在家门口,
他妈拎着一张成绩单在骂:
“就差这么点!奖学金被别人拿了,看你以后怎么办学费!”
那孩子的头顶,原本有一小团亮光,
在名单改动那一刻,滴答一下暗了不少。
线拉回来,扎在我这边。
【节点标记:12 岁 —— 资源分配偏移。】
【宿主获益:学业机会+,外出成本 -。】
【他人损失:教育机会 -。】
“你这是想逼着我给全国道歉?”我冷笑,“那你干脆让我直播忏悔算了。”
【此阶段为事实展示。】
【不进行情绪评判。】
“行,你没情绪,你厉害。”
—
18 岁那格。
高三教室、模拟卷、操场、楼道吵架……
那些我已经在镜头里讲过一遍的东西,这次被压缩成几个点。
我压线过一本,程溪差几分。
视图里,她跪在客厅地上,把志愿折来折去,
膝盖那块隐约发黑——那是后来的旧伤影子。
她头顶曾经明亮的一大团光,被撕下来一块。
那一块,又飞向我。
【节点标记:18 岁 —— 升学线偏移。】
【宿主承载+,特定同龄人承载 -。】
我盯着那团光看了很久,憋出一句:
“那你告诉我,当时我要是考砸一点,会不会有人替我挡?”
系统沉默了一秒。
【推演结果:即便宿主成绩下降,本次批次整体运势仍向宿主聚拢。】
“意思是——”我冷笑,“这届怎么着都有人得倒霉,只不过换谁。”
【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现在给我看这些,有什么意义?”
【提醒宿主:镇域级调运,并非从零开始。】
【宿主十余年的偏移,是本次暴雨事件得以“硬抗”的前置条件之一。】
意思是——
我这十年一路白嫖来的那些光,
今晚又被我拎出来,往村子扔回去一部分。
“那欠的呢?”我问。
【未归还部分,将通过未来节点平衡。】
那条时间线的右侧,
一大片还空着,只有一个模糊的问号。
幕布轻轻一晃。
画面忽然拉远。
我看到的不只是自己这一条线。
在更大的幕布上——
全国地图的轮廓隐隐浮出。
山川、河流、城镇,
像被人在上面勾了无数条细线。
有的线聚成一点,那一点亮得刺眼,
像我刚才看见的自己。
那些点旁边,
隐约浮着几个字:
【镇域人·华北 xx】
【镇域人·西南 xx】
【镇域人·东部沿海 xx】
有的已经灰掉,标注“中断”;
有的正红得发烫。
我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这世上不止我一个“事故现场”。
“那些人……”我咽了口口水,“也是像我这样被拖上来的?”
【部分为主动承接,部分为被动担运。】
“被动的,是像我这样?”
【部分案例与宿主相似。】
视图在某一块停住。
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县城,
一条河,一片棚户区。
河边的某个年轻人,坐在破椅子上,
眼神里那种疲惫,我太熟。
“他?”我问。
【某镇域人,已在三年前中断。】
“中断?”
【死于一次山体滑坡救援。】
我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你现在是在暗示我——”
“要么把岗位干完,要么死在岗位上?”
【岗位不限于死亡结局。】
【但镇域级岗位,多数伴随寿命缩短。】
这话说得一点不拐弯。
“你早不说?”
【此前宿主尚无选择权。】
【现在具备了。】
幕布某一角,亮起一行新的提示:
【岗位确认:古柳镇域承运人(候选)。】
【是否确认长期承接?】
【是 \/ 否 \/ 暂缓】
三个选项,看着眼熟。
我莫名想起那会儿高二分科,
志愿表上“文科 \/ 理科 \/ 不填视为服从调剂”。
这回,连“不填”都不给。
我盯着那几个字,没动。
“我现在点,你就真当我同意?”
【宿主意识具备完整判断力,本次勾选将视为有效意愿。】
“那如果我点‘否’呢?”
【将启动岗位重新分配。】
【古柳区域将由其他势力接管,包括但不限于:山河社、外部地师派系。】
“他们上来,会怎么干?”
【以效率为优先。】
【大概率采取“切支脉保主脉”的方案。】
也就是说——
如果我不接这破班,
以后再遇到类似暴雨,
系统就不会问一个村民意见,
而是交给更专业、也更狠的人。
“那我刚才那一轮命换命,”我慢慢说,“在你眼里,只是提前替岗位试用了一下?”
【本次事件已被记录为“试任期表现”。】
“……谢谢你看得起我啊。”
我突然很想笑,但笑不出来。
幕布上,那条写着“古柳”的线轻轻晃了一下。
老柳树那一点,像被人用笔圈了一圈。
圈的旁边,多出一个标记:
【若宿主确认承接 ——】
【十年内,可逐步归还历史偏移气运 60–80%。】
【宿主寿命预计缩短:5–15 年。】
【若宿主拒绝 ——】
【区域将在 3–5 年内进行一次剧烈重置。】
【负面事件集中发生,山体、水系调整,将以大量事故方式完成平衡。】
我看着那几行字,好几秒没眨眼。
“你怎么不干脆写清楚:
‘你不接,这片地迟早出一次比今晚惨十倍的事’?”
【此表述亦成立。】
“那你干脆直接在我昏迷的时候,把‘是’给我点了,多省事。”
【系统无权替宿主做此类选择。】
“你还有权限制?”
【程序限制。】
我“啧”了一声。
“听着更像你怕背锅。”
它不说话了。
我心里那股火,烧了一圈,慢慢又熄下去。
说到底——
这其实没有第三条路。
要么,我当那个一边吐着血一边拿绳子捆着整条龙的人;
要么,放手,看着这条龙被别人一刀刀剁成项目。
“可以暂缓多久?”我问。
【三日。】
“意思是,我还有三天时间考虑?”
【如果宿主三日内苏醒,将在下次进入因果视图时再次询问。】
【三日内若死亡,将自动判定为拒绝承接。】
“死了还需要判什么?”
【便于后续接盘人调用记录。】
我被这句话逗得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行。”我深呼吸了一下——虽然现在根本没有肺,“那就先点暂缓。”
光标缓慢移到“暂缓”上。
“别给我玩那种手一抖选错的梗啊。”我提醒。
【已记录宿主选择:暂缓。】
视图开始收缩。
那些线、一格格年份、一条条命运支路,
像被人抽回抽屉。
最后,只剩一块小小的屏幕,
上面还残留一行暗下去的字:
【——十年内,可逐步归还历史偏移气运 60–80%。】
我盯着那条“60–80%”,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那剩下那二三十?”
系统沉默了一瞬。
【那部分,只能用别的方式还。】
“什么方式?”
它没回。
噪点重新铺满视野。
远处,有什么声音隔着厚厚一层水传进来——
好像有人在喊我名字。
喊得很凶,像小杏。
也有人在低声叫:“林宴,你要是现在死了,我投资报告怎么写?”
语气听着,很像梁思曼。
还有人说:“别再躲了,这次故事你要亲口讲完。”
像顾晚星。
噪点一点一点被擦掉一角,
黑暗里,有一点真实的光线往里渗。
我突然有点害怕——
不是怕醒不过来,
是怕醒过来,就得当场回答“接不接班”这个问题。
世界猛地一晃。
我下意识伸手去抓那块刚才的因果视图,
指尖碰到的,是一截冰冷的树根。
耳边是雨后的潮气和祠堂里灯管嗡嗡的声音。
有人骂:“他眼皮动了!”
——然后,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