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林宴是被一声鬼哭狼嚎叫醒的。
“——啊啊啊啊！！！”
他从梦里蹦起来，还以为操场上开炮了。
上铺的胖子整个人趴在床边，一手捏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拿着手机，表情痛不欲生：“完了，我昨天被晒黑两度，今天被晒胖两斤！”
下铺的瘦高个揉着眼睛：“你那叫被食堂油烟薰的，不关太阳事。”
“你懂啥。”胖子一脸严肃，“我在朋友圈发了军训照，我们初中班花在下面评论——‘哇，你现在好有安全感’。你知道‘安全感’三个字对一个男人有多伤吗？”
棕发男很冷静：“她那意思是，你胸比她大。”
宿舍里顿了一秒，然后笑声炸开。
林宴扶着额头，笑着笑着又想起昨晚系统那行小字——“利息系数+0.01”。
那感觉就像你已经背了一屁股蚂蚁，结果有人往你身上又放了一只，还配了一句：“不多，就一只。”
“喂，林宴。”
胖子突然探头，“今天操场上听说会有真正学院班花加入军训队伍，你有什么预感没有？”
“你们对预感有点误解。”
林宴打着呵欠，“我又不是雷达，扫一扫就知道谁胸大谁是校花。”
“那你是锦鲤。”瘦高个一本正经，“锦鲤不用扫，锦鲤只要站在原地，资源自然会游过来。”
“对。”棕发男点头，“就像昨天下午，陆教官直接点你当排头。你说说，凭什么不是我？”
“因为你走路像感冒。”林宴说，“一脚轻一脚重。”
笑声又起一轮。
几个人一边拌嘴，一边往身上套迷彩服。
汗味还在，是前一天和前天的“历史遗留问题”。
林宴套裤子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手机。
昨晚他关了屏幕就没再看，飞行模式还开着，系统界面也安安静静。
最好今天别出幺蛾子。
他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
——
操场上，太阳还在积蓄火力。
军训第三天，广播里的口号音量比前两天更大，像是要用声浪把大家从疲惫里硬拽出来。
“立——正！”
一连集合完毕。
陆教官照例扫一圈，目光像扫描仪，从头到脚从左到右。
视线掠过林宴时，停了一秒。
“精神头比昨天好一点。”她说，“还不够。今天有新朋友加入你们连。”
话音刚落，旁边的辅导员带着几个人走过来。
走在最前的是一个女生。
扎着高马尾，迷彩t恤被腰间皮带勒出明显的曲线，步子不算标准，但腿长，走两步自带一点风。
男生的视线很不争气地往上一晃——再往下一晃。
有人在队伍里小声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视线。
“咳，文学院一班的班花嘛。”
后排有人八卦，“听说没排到原来连队，就临时调来我们连。”
“叫什么来着？”胖子压低声音，“好像姓什么……梁？”
“廖。”瘦高个纠正，“昨天新生群里就有人讨论过，廖可可，文艺部骨干，朋友圈照片一整排‘腿＋书＋咖啡’。”
“你对人家研究得挺深。”
林宴随口挖苦，“你这叫预习。”
廖可可走到队列前，在陆教官旁边站定，笑着自我介绍：“报——告，我是今天临时调来的廖可可，请教官和同学多多——”
她刚说到“指教”，陆教官淡淡一句：“少废话。回队伍里去，站排头第三列。”
廖可可：“……”
队伍里一阵窃笑。
她不太怵，把帽檐往下一压，笑着转身往队伍里去。
从林宴前面经过的时候，余光飘了他一下，嘴角轻轻一挑——那种“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排头欧皇”的打量。
“看到没？”胖子悄声说，“这叫资源自然游过来。”
“你把嘴闭上。”陆教官盯了一眼他那一排，“站军姿的时候嘴动得比脚快是吧？”
笑意被压下去，队伍重新绷紧。
——
上午的训练比前两天更“拆动作”。
单独练摆臂、单独练抬腿，稍微不对就被陆教官敲：“你这是走路还是打摆子？”
烈日慢慢升起来，廖可可从一开始的笑盈盈，变成后来的咬牙坚持。
汗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有男生偷瞄一眼，被陆教官一声“看前面！”吓回去。
“我觉得我们教官是真有眼睛长在后脑勺。”
胖子小声说，“刚才我只是想转头看一眼另一连的校花，她就喊我名字。”
“那是你脖子根本没控制好。”瘦高个分析，“你一激动，肩膀就会抖。”
“我这是对美的尊重。”胖子很委屈，“你知道顾晚星今天也在操场吗？我们全校的精神支柱。”
林宴没说话。
他知道顾晚星在哪——
体育场另一侧，女生连的队伍里，她被簇拥在中间，帽子压得低，长辫子从领口垂下来。
就算隔着两个连，再远都能认出来。
中午休息时，整个操场像被人按下暂停键。
各连排着队往食堂走，队伍七扭八歪，刚刚训练出来的“整齐划一”瞬间暴露原形。
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意外的“福利环节”出现了。
门口摆了两大箱矿泉水，旁边站着几个戴着学生会袖标的学姐学长。
其中一个学姐尤其显眼——
长发烫成大波浪，迷彩外头披了件薄外套，嘴上带着淡淡的红，笑起来眼尾弯弯。
她把一瓶水递给前面连队的几个男生，声音软软的：“辛苦啦，学弟。”
有人当场被酥到脚软：“哇，谢谢学姐！”
“经管学院学生会副主席，秦婉婉。”
棕发男低声播报，“昨天新生群里就有人扒过她，传说里的‘天使脸蛋+乙方嘴’，超会聊。”
胖子两眼放光：“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妖艳……咳，学习风气带头人吗？”
“你给我注意点词汇。”
林宴侧了他一眼，“人家至少比你每天躺尸积极多了。”
轮到他们连过通道时，秦婉婉已经切换成另外一种笑——
对女生是温温柔柔的鼓励：“你们女生比男生都能扛呀”；
对陆教官则是端正又不谄媚的敬礼：“教官辛苦了，我们学生会后面会继续配合军训安排。”
到他们这一排，她目光忽然一顿。
“哎，这位学弟眼熟诶。”
她看着站在队伍前面的林宴，眨眨眼，“你是不是那个……排头欧皇？”
这消息传得也太快。
林宴耳根发热：“……排头倒是真的，欧皇只是别人乱叫。”
“别人不乱叫。”胖子在后面接话，“他在我们高中就——”
“闭嘴。”
林宴咬牙。
秦婉婉大方地笑了一下，把水递过去，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指节：“好，那就辛苦我们排头学弟啦。军训评优我们经管学院也会参与打分，说不定到时候还得给你颁奖。”
“别别别，颁奖这种事给别人就行。”
他下意识拒绝，“我……一般不太抢风头。”
“哇，男生说自己不抢风头，一般都挺爱抢的。”秦婉婉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压得刚好只有他们这一小块能听见，“不过没关系，爱不爱抢，最后看的是你表现。表现好了，该你的还是你的。”
她说完，眉眼一弯，转身继续去给后面的人发水，笑容换了个模式——对每一类目标都有不同模板。
“看到了吗，这就是高段位。”
瘦高个感叹，“一句话里又夸你又画饼，还顺带给自己学院做了广告。”
“我不行。”胖子很真诚，“我只会说‘学姐我可以’。”
林宴：“……”
他拧开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心里却隐隐有点不舒服——不是因为秦婉婉，是因为“军训评优”和“奖学金”被她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就像刚刚扔出了一根鱼钩。
——
午休时间短得像假的。
吃完饭、回宿舍、冲个澡，刚躺下，眼皮还没合上几分钟，外面已经有人喊：“下午集合——！”
迷迷糊糊之间，手机在枕头下面震了一下。
林宴原本想装没听见。
震了一下不够，它又震第二下，像个不耐烦的小孩敲桌子。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摸出来。
飞行模式图标还亮着，但系统界面自动跳出。
小灰碗在屏幕上转了一圈，变成一行行字：
【检测到新变量：】
【1. xx大学新生奖学金评定规则：军训综合表现计入新生综合素质评分，占比10%。】
【2. 你当前军训表现评估：A-，存在被推荐为“军训标兵”的可能。】
【3. 古柳村水利项目申请进度：卡在镇里二审，预计排期三个月后。】
下面弹出一个小框：
【小型分命任务 · 02】
【内容：】
【若你在接下来三日内主动降低军训表现评价（从A-降至c+），放弃“军训标兵”及相关加分机会，则：】
【— 古柳村水利项目二审通过时间提前至一周内；】
【— 项目竣工后，将为古柳村提供稳定井水\/自来水供应，部分缓解未来五年旱季风险。】
【备注：本任务主要影响对象：你本人 \/ 古柳村。对同连他人影响较小（集体成绩不受明显影响）。】
【是否接受？】
【是 \/ 否】
林宴盯着“提前至一周内”几个字，脑袋里“嗡”一下。
三个月 和 一周，这差的不只是时间，是一整个旱季的心理差。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自动浮现出几张脸——
老马，蹲在干裂的菜地里，一根一根拔死掉的菜杆子；
吴家小孩，在学校操场上跑两圈就喘得厉害，老师摇头说“小时候病根没养好”；
苏小杏家小卖部，夏天的时候人渐渐少了，连卖冰棒的钱都要掰着花。
一周就能开始打井，三个月之后那片地还剩什么？
“你干嘛愣着？”
上铺传来胖子的声音，“不睡就看会儿手机，快点，等会儿要集合了。”
“嗯，马上。”
林宴回了一声，视线还黏在屏幕上。
和上一条“拿全连翻车”的任务比起来，这一条要“干净”多了——
只动他自己：
军训评价降级，奖学金的那10%分数没了，可能后面评优略亏一点。
这事放普通人身上，大部分都会选择——看情况。
可放他身上，这就是“你愿不愿意用自己的一点上升通道，换村里一个起码的底线”。
利息那一栏没动。
可他知道，如果不接，利息会继续一点一点长，再长成更难啃的任务。
“你们大学也有奖学金？”
这是周甜之前在视频里说过的一句，“你要拿了奖学金记得发朋友圈气死我。”
他当时笑着回了一句“那得看运气”。
现在系统直接拿这一块运气叫价。
【是否接受？】的两个按钮静静躺在那儿。
“我靠，走了走了，要迟到了！”
瘦高个一脚从床上蹦下来，地板震了一下，床板发出“吱呀”一声。
胖子边穿鞋边喊：“林宴，今天排头动作可别太猛，把我带跑偏了。”
别太猛……
林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掐灭什么东西一样，把拇指压在“是”上。
屏幕轻轻一闪。
【你已接受“小型分命任务 · 02”。】
【执行方式建议：】
【— 在训练中适当出现节奏问题及小动作，不影响整体队形，仅降低个人表现印象。】
【— 在评优谈话中主动表达“无需考虑我”，提升其他候选人权重。】
【任务完成度：0\/1】
最后一行小字：
【任务完成后，将自动更新古柳村水利项目进度。】
“走了！”
胖子已经冲到门口，“排头同学，带我们走向光明！”
“走你个头。”
林宴把手机塞回裤兜，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阴郁，“走向食堂剩菜。”
——
下午的训练，一如既往地晒。
陆教官把他们排在跑道边，一遍遍练正步通过＋军体拳衔接。
“注意节奏，脚抬太高了。”
她经过林宴身边，皱了皱眉，“你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
“昨晚睡得不太好。”
林宴顺势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晒的。”
“晒的是脑子。”
她嘴上毒，语气却不算重，“回去多喝水，别中暑。”
他低声应了一句：“收到。”
按系统“建议”，他刻意放慢了一点点动作——
不是明显拖后腿，只是比昨天的自己稍微逊色：摆臂不够干净，转体略迟半拍，军体拳最后一式收拳时脚跟没站稳，轻轻晃了一下。
这些小问题放在整连里，根本不算什么。
陆教官偶尔皱皱眉，记在心里，顺带给后排几个动作更糟糕的人也一起指出来。
“你今天状态不行啊。”
休息间隙，程溪递过来一瓶水，瞄了他一眼，“排头这水平，放我们县一中早就被罚多跑两圈了。”
“谢谢程老师批评指导。”
林宴接过水，故意顺着她搭腔，“那我下次争取被你骂得温柔一点。”
“做梦。”
她哼了一声，“你要真想进步，就别总指望运气帮你擦屁股。”
这句话扎心，却也是他自己心里那根刺。
“那你呢？”
他反问，“你现在还信努力就一定有回报吗？”
程溪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远处晒得发白的操场，又看了他一眼：“……我总得抓住点什么。不然我真的要认命了。”
她说完这句，仿佛觉得气氛太重，立刻转换频道：“对了，听说军训表现会计入奖学金，你这排头要是拿了评优，可别在我们高一群里炫耀，容易死一片。”
“放心，我不太想抢这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种微妙的“提前对口供”的心虚感。
“少在这儿装低调。”
程溪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一路走来都是你。你再说自己不抢，我真想替你挨一雷。”
她转身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动作利落，像是在扔什么多余的东西。
我真不抢。
林宴在心里小声说。
——
一天训练结束时，天边挂着一圈晚霞。
云有一点，但不多，颜色好看，却不下雨。
回宿舍路上，辅导员把他叫到走廊一角。
“林宴。”
辅导员翻着手里的小本子，“军训这几天，你表现总体不错。教官那边给你打了‘A-’。”
“啊？”
他装出适当的惊讶，“还有减分项？”
“你今天有两次节奏问题，还有军体拳的收势没站稳。教官记得挺清楚。”辅导员语气不重，像在闲聊，“不过整体还好。说实话，要不是名额有限，你这种情况，拿个标兵也不亏。”
林宴心里“咯噔”一下——系统下手挺快。
“不过，”辅导员合上本子，“学院那边，还有几个家庭情况更困难的新生，军训时很拼。奖学金评优也会综合考虑。”
他说到这，顿了顿，看着林宴：“如果最后学院推荐你，你有什么想法？”
系统界面在他视野边缘轻轻闪了一下，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在那儿盯着他。
【执行建议：在评优询问中表达“可优先考虑他人”，进一步降低被推荐概率。】
林宴沉默了两秒。
“说实话啊，老师。”
他抬起头，“我家条件也不算好，但……比很多人已经强一点了。奖学金的话，能拿当然好，不拿也不会断粮。”
“你这话什么意思？”辅导员问。
“意思是——”他吸了口气，“如果学院那边名额紧的话，您可以优先考虑更需要的人。我，顺其自然就行。”
辅导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确定？”
“确定。”
他硬着头皮点头，“反正我这人，运气一直还行。”
说到“运气”两个字时，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辅导员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那好。我知道了。你这态度，我记一笔。”
人走远了，系统界面跳了出来：
【小型分命任务 · 02】
【执行结果评估：】
【— 军训表现评价：A-（不变）】
【— 奖学金评优推荐权重：自你身上转移至同院另一名贫困生（已锁定目标）。】
【任务完成度：1\/1】
【古柳村水利项目进度更新：】
【— 镇里二审通过时间：预计一周内（由原三个月后提前）。】
最后一行：
【新手任务总进度：2\/3】
“恭喜，你又往‘负债还清’迈出了一小步哦。”
如果系统有语气，大概会是这种阴阳怪气的客套。
“谢了啊。”
林宴在心里回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咱们有空打一架。”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回头看了一眼操场。
远处天空，云层比刚刚厚了一点点。
可那点“厚”，对古柳来说，还远远不够。
——
晚上，宿舍躺平时间。
胖子在床上刷校内论坛：“哇，今天有匿名帖子评选‘军训十大女神’。顾晚星第一，咱们连廖可可上了第七。”
瘦高个问：“那我们连的排头排第几？”
“排头没上榜。”胖子说，“但有人在热评下面写了一句——‘感觉这届男生里，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背影还挺厉害’。”
棕发男立刻发挥：“你看，连背影都能碾压，我们排头将来走上社会，只要背对所有人，就能横扫职场。”
“你滚。”
林宴把枕头砸过去。
笑声里，灯慢慢暗下去。
黑暗里，他摸出手机，开了一下古柳镇的天气预报——
依旧“多云转晴”，降雨概率可怜的一点点，像被人敷衍勾上去的。
系统没有再说话。
但他知道，镇里的某个办公室里，关于“古柳村水利项目”的卷宗，大概已经悄悄从一堆文件下面，被翻到了上面。
我拿一点自己的上升通道，换一条村里的水管。
这笔账，勉强算我能认。
他闭上眼睛，耳边是宿舍里几个人的呼吸声。
然后呢？
利息还在涨，新手任务还有最后一格没亮。
雨迟早要下，雷也迟早要劈——就看先砸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