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是在梦游,又像是在忏悔,各自诉说着自己记忆中最深刻、最痛苦或者最执念的片段。
而这些片段,无一例外,都与失去有关。
失去亲人,失去财物,失去健康,失去希望.......
随着他们的低语,张道一清晰地感觉到,祠堂方向的阴气波动了一下,仿佛对这些诉说产生了反应。
一丝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雾气从祠堂石墙内飘出,缠绕上这五个迷失者。
雾气接触到他们的身体,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茫然,眼神更加空洞,但嘴角却同时扯起一个怪异而满足的微笑,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或者馈赠?
张道一猛地意识到。这些迷失者,正在无意识地向祠堂奉献自己残存的记忆和情感!而祠堂,在吸收这些养分!
这就是食粮?
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寒意和愤怒。
这个镇子,不仅通过钱不语的忆漏收割活人的记忆,还在通过祠堂吸收迷失者最后的残渣!这是一个完整的、从生到死的剥削链条!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祠堂侧面那个缺口处,昨晚见过的那个灰衣蹲守者,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它没有从缺口里走出来,只是站在缺口内侧的阴影里,用那两个空洞的、旋转着灰雾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墙外的五个迷失者。
然后,它抬起了那只握着骨刺的手,对着五个迷失者,缓缓地,做了一个招引的手势。
五个迷失者身体同时一震,脸上的满足微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空洞。
他们不再低语,只是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开始沿着石墙,朝着祠堂正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要去哪里?正门不是紧闭着吗?
张道一紧盯着他们的行动。
五个迷失者走到祠堂正门前,停下。正门依旧紧闭。
但下一秒,让张道一瞳孔收缩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扇紧闭的木门,在没有任何外力推动的情况下,无声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五个迷失者没有任何犹豫,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了那条门缝,消失在了祠堂内部的黑暗中。
木门在他们全部进入后,再次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张道一伏在土坡后,背脊发凉。
进去了!他们就这样进去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被彻底吞噬?成为祠堂的一部分?还是变成像那个灰衣蹲守者一样的规则化身?
他不敢想。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怀里的那块黑铁牌,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不是物理上的高温,而是一种直透灵魂的灼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铁牌内部苏醒,与祠堂深处的某个存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张道一差点叫出声,他死死捂住胸口,将铁牌掏出来。
黑暗中,铁牌表面那些扭曲的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像是有血液在纹路里流动。
那块冰冷的铁牌,此刻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仿佛渴望挣脱束缚,飞向某个地方。
而嗡鸣指向的方向,正是祠堂!
不,更准确地说,是祠堂后方,那片灰雾笼罩的冥河方向!
这铁牌果然和祠堂,和冥河有关!
张道一强压下铁牌的异动,将其紧紧攥在手心,用【冥河摆渡人】的力量去压制。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和铁牌上冲突、交织,让他胸口阵阵发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祠堂。
铁牌的异动,加上刚才祠堂深处那股意识提到的“门”,以及迷失者被引入,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性:祠堂深处,可能真的有一扇门,一扇与冥河、与离开有关的“门”!
而这块铁牌,可能就是钥匙,或者至少是钥匙的一部分!
但这个钥匙,显然被祠堂里的某种存在觊觎着,或者畏惧着?
那股意识刚才说“滚出去,否则吞了你”,是威胁,但也可能是一种忌惮?它忌惮【冥河摆渡人】的力量,还是忌惮这块铁牌?
张道一脑中念头飞转。
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这铁牌到底有什么用,需要知道那扇“门”的具体情况,需要知道如何安全地使用这把“钥匙”。
贸然行动是找死。他必须找到更安全的途径。
或许……可以从那些被引入祠堂的迷失者身上找到线索?看看他们进去后发生了什么?但怎么进去?正门显然不会为他打开。
侧院的缺口?那个灰衣“蹲守者”守在那里,风险太大。
或者……从后面,从冥河方向接近?
张道一看向祠堂后方那片灰雾。那里有那股庞大意识存在,而且低语声混乱,显然不是善地。
就在他权衡利弊时,远处,忘川街方向,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呼喊声。
“这边!快!刚才好像有人往这边跑了!”
“仔细搜!王主事有令,晚上严禁靠近祠堂区域!违者重处!”
是镇务所的人!他们被刚才祠堂的动静引来了?还是例行巡逻?
张道一心头一紧,立刻趴低身体,将铁牌塞回怀里,用荒草完全盖住自己。
几道火把的光亮从洼地边缘出现,四五个穿着深灰色制服、手持短棍的镇务所守卫,正朝着祠堂方向快步走来。
为首的一人,正是白天在镇务所见过的那名随从。
他们停在祠堂石墙外几十步远的地方,没有继续靠近,只是举着火把,警惕地环视四周。火光照亮了祠堂破败的外墙和门前空荡荡的石阶。
“没人?”一个守卫低声道。
“刚才明明看到有黑影往这边晃。”另一个守卫疑惑道。
为首的随从脸色严肃,他盯着祠堂紧闭的正门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侧院的缺口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可能是看错了,或者是野狗。”随从最终说道,“记住,王主事交代过,祠堂这边,晚上只要没人闹事,就别多管。那些自己走进去的不算闹事。走吧,去别处看看。”
“是!”其他守卫应了一声,显然也松了口气。
他们举着火把,转身离开了洼地,脚步声渐渐远去。
张道一依旧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直到火把的光完全消失,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才缓缓松了口气。
镇务所果然知道祠堂的异常,但他们选择不多管。
是因为管不了?还是因为祠堂的某些功能,对他们也有利?
疑云重重。
他看了看天色,离天亮估计还有一段时间。但他不敢再待下去了。镇务所的人刚来过,可能会加强附近的巡逻。而且怀里铁牌的异动虽然被暂时压制,但依旧在微微发烫,提醒着他这里的危险。
他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今晚得到的信息,制定下一步计划。
祠堂、井、门、铁牌、迷失者、记忆收割、冥河意识……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但他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线头。
离开洼地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沉默的祠堂。
那些走进去的迷失者,再也没有出来。
而他知道,自己迟早也要走进那扇门。
但不是现在。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朝着客栈方向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