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金黄，透过高楼间的缝隙，洒在“雅筑苑”小区整洁的路面上。这个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高档住宅区，此刻正沐浴在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之中。绿植修剪得一丝不苟，偶尔有穿着得体的业主牵着名贵的宠物狗走过，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波澜不惊。
然而，这种宁静被一阵并不刺耳、却足够引人注目的警笛声划破了。两辆警车和一辆黑色的现场勘查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栋单元楼下，车门打开，以林宸为首的几名刑警鱼贯而出。
林宸今天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衬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显挺拔。他抬头望了望眼前这栋颇为气派的住宅楼，眼神锐利如常，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报警中心转过来的信息很简略：知名美食评论家郑国栋，被钟点工发现死于自家客厅，现场无打斗痕迹，初步判断无外伤，死因可疑。
“陈队指示，我们先上去看看情况。”张猛从后面跟上来说道，他体格健壮，行动间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说是美食评论家？这年头，评论家也能惹上杀身之祸？”
“任何身份都可能。”林宸简单地回了一句，目光已经扫向了单元门的门禁系统。很快，提前接到通知的物业经理小跑着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紧张和不安。
“警察同志，这边请，这边请。郑先生家住在十六楼，1601室。”经理一边用门禁卡刷开楼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真是没想到啊，郑先生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唉！早上是负责打扫的钟点工刘阿姨报的警，可把她吓坏了，现在人还在物业办公室坐着呢，情绪不太稳定。”
一行人走进电梯，内部光可鉴人，映出他们略显严肃的面孔。林宸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习惯性地观察着电梯内的每一个细节：光滑的不锈钢壁板，数字按键，通风口。一切正常。
电梯平稳地抵达十六楼。楼道里铺着柔软的地毯，吸音效果很好，脚步落在上面几乎听不到声音。1601室的房门虚掩着，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带，一名先期到达的辖区派出所民警正守在门口。
“林警官，张警官。”民警见到他们，立正敬礼，“现场保持原状，我们接到指令后没有让任何人再进入。”
“辛苦了。”林宸点了点头，和张猛一起套上鞋套，戴上手套和口罩，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某种高级香薰和一丝若有若无异样的甜香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的景象，与其说是犯罪现场，不如说更像一幅精心布置的静物画。
这是一套面积宽阔、装修极尽雅致的公寓。客厅采用开放式设计，视野极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家具是低调奢华的现代风格，线条简洁，用料考究。靠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实木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美食、旅游、文学类的书籍，还有一些精美的陶瓷艺术品。整个空间一尘不染，井然有序，显示出主人极高的生活品味和一丝不苟的性格。
而画面的中心，就在客厅中央那张宽大的乳白色沙发旁。
一个穿着藏蓝色丝质家居服的中年男子，以一种极其放松、甚至可以说是安详的姿态，斜靠在沙发扶手上。他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出头，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容清癯，双目微闭，表情平静得如同熟睡。在他身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红酒杯，里面还有大约三分之一暗红色的液体。酒杯旁是一本翻开的精装书，旁边还搁着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钢笔，仿佛主人只是阅读累了，小憩片刻。
如果不是他胸前早已没有了呼吸的起伏，如果不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隐约透出的青灰色，眼前这一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优雅的死亡”。
“啧，这现场……也太干净了。”张猛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办过不少命案，血腥的、混乱的、充满暴戾之气的居多，像这样平静到诡异的，实属罕见。
林宸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目光像最精细的扫描仪，从门口开始，一寸一寸地掠过整个空间。玄关处的鞋柜，鞋子摆放整齐；客厅地面，光洁如新，没有脚印或拖拽痕迹；沙发和茶几，物品摆放井然有序，那本书和钢笔的位置显得那么自然；死者的姿态，没有任何挣扎或痛苦的迹象，衣服平整，连一丝褶皱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他缓缓走到尸体旁，蹲下身，仔细端详。没有明显外伤，指甲缝里也很干净。他凑近了些，谨慎地嗅了嗅，除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并没有闻到预料中氰化物可能带来的苦杏仁味，或者其他明显的异味。死者的表情安详得令人心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杯红酒上。暗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里显得深邃而诱人。酒杯旁边，还有一个同样材质的小型醒酒器，里面还剩有小半瓶酒。一个软木塞随意地放在醒酒器旁边。
“发现尸体的钟点工是怎么说的？”林宸站起身，问门口的民警。
“刘阿姨说，她一般是每周一、三、五早上九点来打扫。今天她准时到的，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就看到郑先生这个样子。她起初以为郑先生睡着了，还叫了两声，没反应，走近一看才发现人已经没了呼吸，身体都凉了，这才吓得赶紧跑出去打电话报警。”民警翻看着记录本回答道，“她说她绝对没碰过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林宸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回到红酒上。“思妍到了吗？”他问张猛。涉及到可能的毒物，赵思妍的专业意见至关重要。
“应该快到了，刚在楼下看到她的车了。”张猛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一个冷静的女声。
“林宸，张哥。”
赵思妍提着她的宝贝勘查箱走了进来。她今天扎着利落的马尾，戴着黑框眼镜，一身合体的便装，显得干练而专注。她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现场，眼神里也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被专业和冷静所取代。
“情况怎么样？”她一边戴上更专业的手套，一边问道。
“表面看无外伤，无搏斗，死者表情安详，疑似中毒，但不确定。”林宸言简意赅地介绍，“重点在那杯酒。”
赵思妍会意，立刻走到茶几旁。她没有先动酒杯，而是打开勘查箱，拿出各种工具：强光手电、放大镜、取证袋、长柄棉签等等。她先是从各个角度仔细观察酒杯和醒酒器，特别是杯口、杯壁和醒酒器的瓶口。
“酒杯只有一只，杯口有清晰的唇印，符合独自饮酒的特征。醒酒器瓶口没有明显的污渍或残留。”她一边观察一边记录，“酒瓶呢？”
林宸和张猛在客厅旁边的开放式厨房岛台上，找到了一个已经空了的红酒瓶。酒标看起来很高级，是那种需要专用开瓶器才能打开的橡木塞封装。开瓶器就放在旁边的刀架上，旁边还有一个丢弃的橡木塞。
赵思妍走过来，仔细检查了酒瓶和橡木塞。“酒瓶是空的，瓶口和木塞看起来没有异常。需要带回去做微量物证检测。”
然后她才回到茶几旁，小心翼翼地用专用的取样工具，从酒杯和醒酒器里分别吸取了极少量的酒液，放入不同的密封取样瓶中，并贴上标签。
“初步的毒物筛查需要时间，有些特殊毒素可能需要送到更专业的实验室。”赵思妍说道，“我会优先进行常见毒物的快速检测。”
“死亡时间呢？”张猛问。
赵思妍走到尸体旁，进行初步的尸表检查，按压尸斑，检查尸僵程度，又测量了直肠温度。“根据尸僵程度和体温下降情况，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嗯，昨晚十点到今天凌晨两点之间。更精确的时间需要等法医详细解剖后才能确定。”
这时，苏晓雯也赶到了。她看到现场的情景，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但很快调整好情绪，开始自己的工作。她负责记录现场情况，安抚可能存在的相关人员情绪，并从人文视角提供线索。
“晓雯，你联系一下郑国栋的直系亲属或者关系密切的朋友，了解一下他最近的情况，有没有和人结怨，身体健康状况如何，有没有抑郁倾向等等。”林宸吩咐道。
“好的，林宸。”苏晓雯立刻拿出笔记本，“我刚才在物业那边简单问了钟点工刘阿姨几句，她说郑先生为人很和气，生活规律，除了工作需要经常外出品鉴美食，平时很少应酬，喜欢在家看书、听音乐。没听说他有什么仇家，身体好像也不错，没听说有什么大病。”
一个生活优渥、品味高雅、似乎与世无争的美食评论家，怎么会突然死在自己家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毫无烟火气的方式？
现场勘查在沉默而高效地进行着。技术人员在测量、拍照、搜寻可能的指纹和足迹。但正如张猛最初的感觉，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得仿佛被人精心打扫过，又或者，死亡本身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没有留下任何粗暴的痕迹。
林宸独自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同模型般的车流和行人。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眼前的所有信息碎片拼凑、分析。
自杀？ 一切似乎都指向这个可能。安静的环境，舒适的姿态，安详的表情，独自饮酒……一个对生活有高标准要求的人，选择用一种看似无痛的方式结束生命，似乎也符合某种逻辑。动机可能是潜在的抑郁症，或者是遇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重大挫折。
他杀？ 如果是他杀，那这将是一个极其狡猾、冷静，并且对毒物很可能有相当了解的对手。凶手是如何让郑国栋毫无防备地喝下毒酒的？投毒的方式是什么？是在酒瓶里？醒酒器里？还是酒杯上？凶手是如何进入这个看似管理严格的高档公寓的？又是如何离开而不留下任何明显痕迹的？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
那杯喝了一半的红酒，是关键的物证，也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迷魂阵。
赵思妍完成了现场的初步取样，走到林宸身边，低声道：“酒样我会立刻送回局里做初步检测。另外，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什么？”林宸转过头。
“死者家里的香薰味道。”赵思妍指了指客厅角落的一个造型别致的电子香薰机，“里面用的精油味道很特别，是一种混合香型，其中似乎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和我以前接触过的某些有机溶剂的味道有点类似，但很微弱。我不确定这有没有关系，但现场的任何气味都值得注意。”
林宸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注意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在如此整洁高雅的环境中，任何不寻常的气味都像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把香薰机和里面的液体也作为证物带走。”林宸指示道。
“明白。”
这时，张猛接了个电话，是陈建国打来的。他听了片刻，对林宸说：“林宸，陈队电话。媒体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风声，已经有记者在小区外面聚集了。郑国栋在美食圈算是名人，这事儿恐怕会引起关注。陈队让我们加快进度，尽快明确方向，给外界一个初步交代。”
压力悄然而至。一个看似平静的死亡现场，背后可能隐藏着复杂的真相。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他杀，动机是什么？仇杀？情杀？还是与他的职业——美食评论有关？
林宸重新将目光投向沙发上那具安详的尸体。郑国栋平静的面容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杯殷红的酒液里，浸泡的是人生的终章，还是恶魔的诱饵？
“收队吧。”林宸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先把所有证物送回局里检验。晓雯，重点排查郑国栋的社会关系，尤其是近期和他有过接触，或者和他有恩怨的人。张哥，查一下小区的监控，特别是昨天傍晚到今天凌晨，进出这栋楼的人员和车辆记录。思妍，毒理检测是重中之重，一有结果立刻通知我。”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酒杯。
“这死亡太过‘优雅’，反而显得不真实。我有预感，这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案子。”
窗外，秋日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间弥漫着甜香与死亡气息的屋子。一场围绕“毒物”与“美学”的智力角逐，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第一个谜题，就藏在那杯看似纯净的酒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