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紧锣密鼓地推进。
经过彻夜的筛选和研判,目标最终锁定在位于城西的“曙光话剧院”。这家剧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设施陈旧,内部结构复杂,尤其是后台区域,通道交错,道具间布局与当年案发的那家剧院有七分相似。更重要的是,它最近正在重排一出经典话剧,每晚都有排练,人员流动符合条件。
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悄无声息地撒向了曙光剧院。
明面上,刑侦支队依旧兵分几路,大张旗鼓地继续追查金属碎屑的来源、左利手嫌疑人的社会关系,张猛甚至带人再次对老城区进行了一次公开的摸排,做出了一副仍被困在旧线索里兜圈子的假象。
暗地里,由六名经验丰富、面孔陌生的侦查员组成的潜伏小组,已经以各种不起眼的身份——设备检修员、临时清洁工、新来的场务学徒——渗透进了剧院。他们携带了微型通讯设备和隐蔽摄像头,对后台、道具间、通风管道等所有关键区域实施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剧院外围,多个观察点也悄然设立,所有进出人员都在无声的注视之下。
陈建国坐镇指挥车,停在几条街外的一个停车场里。车内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各种监控屏幕闪烁着幽光,通讯频道里偶尔传来极其简短的确认信号。
林宸坐在一旁,面前摊开着剧院的结构图和当年的案卷。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在推演,不断地推演。
模仿者会来吗?
他会以何种方式出现?
他会如何重现当年的“舞台失踪”戏码?
更重要的是,以模仿者表现出的极高智商和反侦查能力,他真的会如此轻易地踏入这个针对他的“剧本”而设置的陷阱吗?
一个念头,像冰冷的蛇,悄然滑入林宸的脑海:如果,对方也预料到了他们会预测他的行为呢?如果,这个看似完美的陷阱,本身就在对方的计算之内呢?
这不是杞人忧天。高智商罪犯,尤其是这种以挑衅和玩弄警方为乐的罪犯,往往享受的就是这种“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快感。
“各单元汇报情况。”陈建国对着麦克风低声说道,声音沙哑。
“一号点无异常。”
“二号点无异常。”
“后台通道正常。”
“道具间A区正常。”
一切正常。平静得令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渐深。剧院里的排练似乎结束了,人员逐渐散去,灯光一盏盏熄灭,最终只剩下几盏昏暗的安全指示灯。偌大的建筑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旧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潜伏的侦查员们如同石雕般隐藏在黑暗中,屏息凝神。
等待是最煎熬的。每一秒的平静,都像是在积蓄更大的风暴。
突然!
“指挥车!道具间c区有情况!”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声极力压低的、急促的汇报!
所有人的精神猛地一振!
陈建国一把抓过话筒:“什么情况?说清楚!”
“热成像显示……道具间c区最里面的衣柜后面……有一个人形热源!刚刚突然出现的!一动不动!”潜伏侦查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衣柜后面?突然出现?
这和当年案发现场,受害者最初被认为可能藏身或失踪的地点特征吻合!
“盯死他!所有单位向c区缓慢合围!没有命令绝对不准暴露!”陈建国的心脏狂跳起来,压抑着激动下令。
鱼,终于要咬钩了吗?
林宸却猛地抬起头,急声道:“等等!陈队!不对劲!”
“怎么不对?”陈建国一愣。
“太明显了!”林宸语速飞快,“热源?一动不动?模仿者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难道不知道现代警用热成像设备的普及?这像不像……故意暴露一个明显的目标?”
仿佛是为了印证林宸的话,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电流干扰噪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嘶啦……指挥车!我们遭到强干扰!通讯……通讯中断了!”
几乎同时,指挥车内好几个监控屏幕瞬间雪花一片!失去了来自剧院内部的信号!
“怎么回事?!”陈建国脸色大变。
技术员紧张地操作着设备:“有高强度、宽频段的信号干扰源在附近突然启动!覆盖了我们的通讯和监控频率!”
陷阱!
这是一个反陷阱!
那个热源是诱饵!目的是吸引所有潜伏人员的注意力,让他们向c区集中,然后瞬间掐断他们的通讯和视线,让警方瞬间变成瞎子和聋子!
“妈的!中计了!”陈建国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目眦欲裂,“撤退!立刻命令所有人撤退!”
但命令已经无法传达出去了!剧院内部的侦查员们已经失去了与指挥车的联系!
就在指挥车内一片混乱之时,林宸却死死盯着那几个还能工作的、监控剧院外围的屏幕。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正从剧院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甚至连结构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废弃通风口里钻出来!那个位置,恰恰因为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内部的c区,而成为了监控的盲区!
黑影动作迅捷无比,落地无声,身上似乎背着一个长方形的、像是装画筒或者某种工具的袋子。他出来之后,甚至还有闲暇回头望了一眼剧院的方向,那个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意味。
然后,他身形一闪,迅速没入剧院旁边一条狭窄黑暗的死胡同里!
“他在外面!侧门废弃通风口!”林宸几乎吼了出来,手指猛地指向那个屏幕,“他根本没进去!那个热源是假的!是遥控设备或者别的什么!他的真正目标可能根本不在剧院内部!或者他早就得手了!”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模仿者完美地预判了警方的预判!他利用了警方设伏的心理,故意抛出一个诱饵,然后趁着所有力量被吸引、通讯被切断的黄金时间,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点从容现身、离开!
他甚至可能已经完成了他的“作品”——也许某个不幸的受害者,早已在警方眼皮子底下,以另一种方式被“复制”了!
“追!!”陈建国眼睛瞬间红了,对着还能联系的外围队员嘶吼,“目标进入侧方死胡同!穿深色衣服,背深色长袋!给我堵住他!”
尖锐的警笛声瞬间划破夜的宁静!埋伏在四周的车辆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条死胡同。
张猛带着一队人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胡同很窄,没有路灯,堆满垃圾。手电光柱疯狂扫射。
“没人?”
“怎么可能?明明看他进来的!”
“搜!肯定藏在哪儿了!”
队员们分散搜索,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一个队员惊呼一声:“张哥!这里有东西!”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只见在一个肮脏的垃圾箱后面,静静地放着一个用黑色胶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外面贴着一张打印的纸条,上面是熟悉的宋体字:
【致辛勤的园丁们:你们的‘花’在我这里很好。附上一点小小的‘肥料’,希望你们喜欢。期待下一幕。——观众敬上】
张猛脸色铁青,用刀小心地划开胶带。
里面并不是什么危险物品,而是一沓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被捆绑着、堵着嘴、陷入昏迷的年轻男子——正是曙光剧院的一名临时道具师!照片背景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看起来像地下室的地方。
除此之外,包裹里还有一小袋深蓝色的塑料颗粒,和他们之前在水箱案现场发现的一模一样。
模仿者不仅识破了陷阱,完成了犯罪,还在警方全力围捕他时,轻松逃脱,并留下了新的嘲讽和“礼物”!
他甚至提前绑架了目标,警方在剧院里埋伏等待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
“啊!!!”张猛愤怒的咆哮在死胡同里回荡,充满了无力和挫败。
指挥车内,陈建国看着屏幕上最终一无所获的外围搜查画面,看着张猛传回来的那些照片和纸条,缓缓地、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
脸色灰败。
这一次,他们输得彻彻底底。
对方在他们最自信的领域,用最羞辱的方式,击败了他们。
猫鼠游戏。
他们以为自己终于变成了猫,却发现自己依然是那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可笑又可悲的老鼠。
林宸沉默地看着那张写着嘲讽语句的纸条,看着那些深蓝色的塑料颗粒,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锐利。
失败感同样笼罩着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激起的、冰冷的斗志。
他拿起那袋塑料颗粒,轻轻捻动着。
“肥料……”他喃喃自语。
模仿者留下了新的线索,新的“偏差”。
这场高智商的脑力博弈,还没有结束。
甚至,才刚刚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