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醒时,先觉出心口的暖——不是炭火的燥,是浸了灵脉泉的软,像细丝线缠在心脉上,慢慢绕着那点快灭的生机转。他睫毛颤了颤,冰碴似的眼缝里,先撞进小夭的发顶,墨色的,沾着点药粉,垂在他胸前,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
“醒了?”小夭的声音先抖了,抬头时眼尾还红着,手里攥着的脉枕“啪”地掉在榻边。她探他脉的指尖带着点凉,触到他腕间时,却猛地顿住——那脉跳得稳,不再是之前散沙似的虚,连裹着的冰劲都软了些,像化了的雪水。
眼泪没忍住,砸在他手背上,烫得相柳指尖动了动。他想抬手擦她的泪,却扯到后背的伤,闷哼了声。小夭立刻按住他的肩,掌心的暖贴上去:“别动!刚换的药!”话虽凶,手却轻,替他把滑到肩头的寝衣往上拉了拉,盖住渗着药汁的纱布。
相柳没再动,只盯着她的脸。她眼下的青影重得像涂了墨,嘴角却翘着,连说话都带了笑:“军医说你能醒,全靠心口那点同心引的劲——我就说吧,我的法子肯定管用。”
他忽然反手,攥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薄茧——那是常年捣药磨出来的,以前在清水镇,他总笑她的手糙,此刻却觉得这糙磨得人心软。没说话,只轻轻捏了捏她的指节,像在说“知道了”。
相柳醒的消息传出去,北境军营的炊烟都比往常高了些。军医来换药时,扒着他后背的伤口看,直咂舌:“将军这体质,真是邪门——换旁人早烂了的伤口,您这都结痂了,连经脉都比从前韧!”
小夭在旁边熬药,听了这话,把刚温好的参汤递过去:“哪是邪门,是我熬的药管用。”
正说着,帐帘被掀了道缝。皓翎忆扶着亲卫的手,慢慢走进来,脸色还白着,却比前几日精神多了。他对着相柳拱手,腰弯得实:“这次若不是将军和王妹舍命,我早成了祭坛上的祭品。这份恩,我记一辈子。”
相柳让小夭扶着坐直,靠在软枕上:“先说说,你是怎么被掳来的?”
皓翎忆在椅上坐下,指尖攥紧了袖角。他说自己三个月前去西炎边境查粮案,归程时遇了劫——护卫全死了,他被人按在马车上,迷药裹着甜腥气,醒了就晕,晕了又醒,只记得车轮碾雪的“咯吱”声,还有邪祟气往骨头里钻的冷。“那些人嘴里总提‘神使’‘主宰’,”他声音发颤,“我还听见他们说……西炎宫里有人给他们递消息,连我走哪条路都算得准。”
“哐当!”小夭手里的药碗撞在案上,药汁洒了半盏。她盯着皓翎忆:“你确定?是西炎的人?”
相柳没说话,冰蓝色的眼沉下去,指尖在榻边的剑鞘上轻轻敲着——那节奏慢,却透着股冷,像在算什么账。帐里的药香突然淡了,只剩窗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帐上,“沙沙”响。
“没听见名字,但那口气,像极了西炎的贵族。”皓翎忆补了句,“他们还说,要借冰渊的邪祟,把将军你……留在北境。”
话刚落,帐外传来亲卫的急声:“将军!特使!西炎王都的信!”
小夭接过信,指尖刚碰到信纸,就觉出不对——玱玹的字向来刚劲,这次却写得软,开头先问“北境雪大否”,再提“听闻忆王子受难,甚忧”,到最后才绕到正题:“待将军伤愈,可来王都一叙,解孤心中之惑。”
“是鸿门宴。”小夭把信递过去,声音发紧,“他是怕你在北境站稳了,想把你调去王都盯着。”
相柳捏着信纸,指腹蹭过“解孤心中之惑”那几个字,眉尖几不可察地挑了下。他忽然笑了,是极淡的笑,冰蓝色的眼里没半点暖意:“告诉他,我伤没好,北境还得守。等巫祝余孽清了,自然会去王都。”
“你真要去?”小夭抓住他的手,“万一他……”
“他不敢。”相柳打断她,指尖按在她手背上,“北境刚定,巫祝的根还没拔干净,他需要我这把刀。这次信里的‘惑’,不过是试探。”他顿了顿,看向帐外的雪坡,“而且,有些事,躲着不如撞上去——我也想问问他,西炎宫里的‘消息’,到底是谁递的。”
皓翎忆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眼前的相柳,和传闻里那个“孤冷狠厉”的将军不一样了。他看小夭的眼神,没了从前的避忌,连说狠话时,手都还攥着小夭的,像怕她慌。
几日后,相柳能拄着剑下床了。小夭扶着他,慢慢走到军营外的雪坡上。风卷着雪粒,打在两人的斗篷上,却没那么冷——相柳总把她往自己身侧带,用斗篷的下摆替她挡着风。
远处的雪山泛着淡金的光,是夕阳落上去了。草原上的雪开始化,露出点青绿色的草尖,像刚睡醒的芽。小夭忽然停下,望着远处的炊烟:“等这里的事了了,咱们找个没雪的地方,种点雪魄花好不好?”
相柳侧头看她,她的发被风吹乱了,贴在脸颊上,眼里亮着光,像小时候在清水镇,跟他说“要学箭”时那样。他抬手,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尖:“你想种在哪,就种在哪。”
没说更多的话,却比什么都重。小夭笑了,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缠在一起,落在雪地上,像再也拆不开的结。
风还在吹,可雪已经停了。远处的星辰慢慢亮起来,撒在雪坡上,像碎了的灯。小夭知道,往后的路或许还有风有雪,但她不用再一个人等了——相柳会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下去。